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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紫色的氤氳瀰漫在城市的街口,雨停了,在空氣裡凝結而成的無數銀色顆粒,透過從天空裡拖灑而進的亮光,房間裡被分割成簡單的陰暗面與亮光面,就像一片由平行四邊形與梯形拼湊而成的黑白七巧板。

電梯停在二十二樓,電梯門甫張開,一名在暗處的女子就坐在一張松木椅上,陰暗如峽谷的房間裡,散發著令人反胃的屍臭,女子高雅地兩腿交疊著,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藍色的煙圈遮掩著她的臉龐,雙唇閃著紫藍色的光澤,潤濕的唇印留在指間的香菸上,加上將眼光從她的唇間移開,便看到女子腳下堆放著一具具用屍布包裹的物體,裡頭會裝些什麼恐怕也是心照不宣了。

看見眼前的女人,加上原本平復的冷靜與從容,在此瞬間便瓦解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憤怒足以鋪天蓋地,驅逐那些令人畏懼的屍臭,他握緊了拳頭,關節處嘎嘎作響,沒錯,這個女子,就是殺死瑩與阿豪,以及所有小組隊員的兇手。

「交給我!」加上不加思索,按下關門鈕,隨即錯身走出電梯。

「好久不見,煮熟的鴨子。」那貓似的奸笑依然令加上記憶猶新。

這三天不斷啃蝕著悲傷的加上,盲目地將自己放在無所適從的空洞之中,為了報仇,他拋棄了可笑的自尊,茍言殘喘地逃走,為的就是等待這一天的來臨,甚至是要交換他的靈魂他也願意,他要眼前這個臭娘們死無葬身之地。

加上屏息趨近賽倫,每一步的逼近都挾雜著矛盾的情緒,復仇的快感,與被殺的恐懼,他當然明白,自己的勝算並不大,被殺掉也許只在流光瞬息之間,但他深信,在天上的瑩與阿豪,一定會幫助他戰勝敵人,就像每次查案時,他最得力的左右手一樣。

賽倫起身,頤長的身影如婚紗裙在地上拖曳,而影子錯過的地方就是堆積著屍體的地面,至少有五具無名氏屍首堆疊在那裡,也許有的昨晚還在和樂融融的與家人團聚,有的才剛昇官加職,今晚正要去大肆慶祝一番,但不論如何,現在已經都變成了一具具像是皺成一團的羊毛皮,腐朽的屍布裡探出幾具撕裂的臉孔,白眼球有些突出,像是破碎的雞蛋殼。

被腐肉吸引而來噬血的蝗蟻竟已經成群結隊在屍首邊徘徊依附,用利齒啃蝕那些模糊不清的死人面孔,向賽倫分一杯羹。

「你來的正好,我…還有一點餓。」

「那就吃屎吧!」

加上拔槍,開槍,流暢的開槍手法有如華麗的煙火秀表演,熟練地連扣三次板機,三顆子彈不偏不倚往賽倫的方向接連噴去,向右傾身,在地上翻了兩圈,擺出跪射姿勢,但賽倫已經消失在房間裡。

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加上一向深知這個道理,即使在警界中火裡來,水裡去,每一場與兇手的對決,他都是在有十成把握的情況下才決定攻堅,靠著他的直覺,他永遠知道何時該拔槍,又該往哪裡開槍,但以一個人類要對付妖怪來說,想處在上風從容應戰實在是難上加難。

加上持槍,左手掌心緊抵槍托,移動槍身,由左至右,很快地在眼前畫出一道60度的扇形射界,來回瞄準,這是一般人能集中注意力瞄準的最大極限,也就是說,對加上目前的處境而言,有300度是生命危險的範圍。

聽不見聲音了,只剩下冷風拍打窗戶發出的微微作響。

加上開始緩緩倒退,挪動腳步,他躡足地輕輕滑動腳跟,深怕冒出了敵人的腳步聲卻沒有警覺。

退後,退後,持續地退後,一直到腳跟觸碰到牆壁才停下,他站立在牆角,採取立射姿勢,對他而言,此處是最佳的作戰據點,有著兩面牆壁的保護,減少了後方和左右兩邊被攻擊的機會,現在的他只需要將注意力放在眼前90度的視野,敵人一定會由這邊進行攻擊的。

「BON JU!」賽倫得意地滾著藍色的眼珠子,與加上互相對看著,那空洞的眼窩讓他感到一陣冷怯,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答案是,頭頂。

她從天花板上如壁虎般靈活地爬了下來,扯起加上的頭髮,像拉扯一隻斷線木偶般容易,往另一面牆壁甩去,加上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愣住,一時來不及反應,盲目的舉槍亂射兩槍,然後硬生生地撞在牆上,肝膽俱裂。

沒錯,對方是妖怪,攻擊是全方位的,絕不能用人類的思維來僥倖應對。

「呵呵,你真是可愛呀!靠著人類的武器是傷不了我的。」賽倫得意春風,一晃神,又消失了。

加上的腰桿痛不欲生,頭皮滿是發麻,瑟縮在地上一會,但仍趕緊起身持槍瞄準,一個大意都有可能命喪黃泉,銀色的左輪手槍在這種暗房也閃耀不出它的光芒,房間裡唯一的亮處就是靠近落地窗的那一面,加上改變戰略,手槍持在右身,低著身小碎步快速奔跑,皮靴的腳跟在房間裡急促的迴響,他在落地窗前擺出高跪姿,槍口正對電梯門口,然後藉著外來的微弱光線,不停地搜索視野裡的各個角落。

左輪手槍只能裝六發子彈,已經用掉了五顆子彈,沒想到這麼快就把生存的籌碼花光,加上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悔,他只剩下一發了,決定命運的最後一發。

加上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房間裡似乎除了窗外冷風拍打玻璃的聲音,就剩下急促的心跳聲,敵人無聲無息的狡滑,正一步步將他逼上死刑台。

大約過了一刻鐘之久,加上的注意力已經有些渙散,但仍不敢輕舉妄動,他只能靠著肉眼以及臉上毛細孔隨時可能感受到的微風來判斷敵人突如其來的殺氣,他的第六感此時好像被箝制了般,真不是時候。

慘綠的逃生門燈光下,開始滲進一片如水銀般的水漬,充滿著生命力,不停地朝加上移動,他不敢大意,槍口對著那灘看似不怎麼樣的水漬,當水流到了他的腳邊時,竟忽然化成了人形,令人措手不及,她右手壓住加上持槍的手腕,左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一貫的殺人手法。

「我要開始剝取嚕,Are you ready?」賽倫傾笑著。

加上還來不及回話,不一會就虛脫般跪倒在地上,人的身體有百分之七十是水,百分之八是脂肪,而他此時正不斷地在脫水,就像被扭轉中的毛巾,一點一滴的從他的頭皮質部、鼻孔、口腔、耳朵、眼窩、尿道、肛門,還有全身的毛細孔萃取著,體臭如烏煙瘴氣般揮發出來,被貪婪汲取的體液,將他身上的污垢、體味、毫不保留地源源榨出,他正快速地大量流失著身上的水份,透過淚水、汗漬、血液、尿液、糞便、油脂…毛細孔被分泌的感覺並不好受,他口乾舌燥,因為涶液被無情的榨取出;暈眩,因為大腦裡的水份正逐漸流失;哮喘,因為肺部的水份被抽出…

他只剩下迴光反照的氣力了,在變成人乾之前,他必須做點事情,用那賽倫所無法操控的元素,憤怒。

「劍…指!」

孤注一擲的招式,鋒芒畢露的光影精準地畫過了海妖的喉嚨,賽倫驚覺之時已經為時已完,她叫不出口,因為她賴以催眠眾人的聲帶已經被割破了。

賽倫驚悚間,鬆開了擒住加上的雙手,倒退幾步,被自己的腳跟絆倒在地上,她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兩隻手還壓著喉嚨上不停汩汩流下的一縷暗紫色鮮血。

「這招…還蠻好用的嘛!」加上勉強起身,搖搖晃晃走到賽倫的眼前,橙在最後一晚臨抱佛腳教他的招式果然夠屌。

他的身體散發著噁心濃郁的惡臭,像是沒洗澡的流浪漢又掉進了糞坑,人類潛藏在皮質下的油脂、沾滿衣領的口水,竄流全身的汗臭,滿褲子的屎尿惡臭,狼狽不堪,但是他,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興奮與榮耀。

加上彎腰拾起掉落在腳邊的密林左輪手槍,退出最後一發子彈,神色自若地重新填裝新子彈到容彈槽中,每顆子彈的彈頭都沾有乾涸的紅色血漬,甩槍,轉彈輪,開保險,扣板機。

「妳說的對,一般人類是殺不了妳,但是,我的血可不是人類的血呀!哈、哈、哈…」加上欣喜若狂地按著額頭,如發瘋般狂笑著。

在出發前,他用美工刀畫開了自己的左手,將子彈浸在血碗裡,那天使長的鮮血。

「呃…呃…噜噜嚕…」賽倫想發聲,但每一使勁,喉頭的鮮血就像水注般流出,只聽見了猛灌水般的聲音。

加上似乎知道躺在地上的畜牲想表達的話。

「想唱歌?去唱給閻羅王聽吧!」

扣板機、擊發、扣板機、擊發…

加上發狂地朝著賽倫的胸口佈下槍林彈雨,滿足地笑著,笑完後,摔坐在地上,屈起膝蓋,將頭埋在大腿裡,又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哭泣。

「瑩…妳看到了嗎?阿豪…我幫你們報仇了…哈哈哈…嗚~~~嗚~~~」

當加上還沉浸在失去理性的愉悅中時,那瑩綠色的逃生門燈光此時忽然跳了兩下,消逝,門被緩緩打開,門縫裡炫出一片藍色的亮光,驚覺的加上卻只能緊闔著眼皮,睜不開眼,而掀開眼簾時,海妖賽倫的屍首已經消失在空洞的房間之中了。

「媽的!王八蛋!去死!」

加上想拿起槍,卻失去了力氣,槍又掉在地上,重新撿起,將食指指腹穩穩穿過槍耳,向著門口將剩下的子彈憤怒地發洩完。

但逃生門那頭早已人去樓空,只留下彈痕及剝落的鐵屑,以及嗆鼻的煙硝味。

「古正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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