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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一群人擠在一台穩穩上昇的電梯間裡,一股憂鬱的氣息在密閉的空間之中竄進眾人的肺葉裡,再溜出來,如小石子擲進湖泊掀起的漣漪,擾亂著平靜,電梯就像是在井狀通道裡移動的小小金屬盒子,鉻面的電梯門上頭,黃色格子規律性地向上竄昇,電梯外的景致也開始略顯變化,原本如冰雹般的暴風雨滴,現在已經漸漸緩和下來,只剩下冷冷的細雨在外頭悠悠忽忽地飄下著,天色暗了。

「在十三樓停下。」加上沒來由的冒出一句,打破了原本沉寂的氣氛。

「但我聞到的妖怪,至少在二十層樓以上呢!」橙一向相信自己的鼻子。

「相信我。」

電梯頓了一下,黃色的格子佇在十三層樓,門打開,大伙小心翼翼地走出,偌大的平面空間立刻揚起一股霉味,那是間有著黑暗盡頭的大廳,幾根大理石石柱,四周圍空蕩蕩的牆壁,有些斑駁脫落,天花板有一塊沒一塊的,掉漆的管線曝露在外頭,還滲進些微的水泡,在牆角留下螺旋旋渦狀的黃色水漬,像張男人扭曲的臉,左手邊的盡頭有一面落地窗,灰色的水簾掩在窗戶上。

橙看看四周,地磚上盡是些維士比空瓶、裝滷味的塑膠袋、幾件破衣裳、還有飄落著滿地的報紙,這個地方至少空置了五、六年,還被一群遊民侵占入主、鳩佔鵲巢過一陣子,至於那些遊民是怎麼來的,這對橙來說一點也不新鮮,遊民就像是台灣弱勢族群中,下階層那些打不死的蟑螂,他們求生的本領絕對超乎你的想像。

一道閃電晃過,落地窗前忽現了一位穿著白領制服的女孩,童光瞳。

她耽溺在濛濛的雨勢裡,嬌美的胴體與窗外的雨絲互相輝映,哀傷的神情似在進行一個禱告儀式,眾人們開始微顫,連毛細孔都開始發燙,這個天使,不,眼前這個惡魔,令他們不安,無所適從。

是的,天使長加百列。

「來了嗎?一路上辛苦了。」她呢喃似的聲音在空中拖曳著,緩緩漾起的同情笑容,卻像是一隻狡黠的貓咪,洞悉著眾人的心思。

「時間不多了,這個賤人交給我,你們別停在這裡。」平劍指嚴厲無禮的話讓加百列略顯不悅。

「可是你的眼睛…」

「快走,蠢材。」

空蕩的大廳只剩下兩道喘息的聲音,平劍指與加百列。

「瞎子,妳別礙事。」加百列提高了分貝,瞳孔惡狠狠地注視著。

「別這麼大火氣,小心魚尾紋都跑出來了。」

「你們為什麼總是要礙著宙斯的計畫?難道你們不怕死嗎?」

「加百列,上帝的使者,妳又為什麼要淪為宙斯的爪牙呢?難道妳就不怕天父知道真相後,奪走妳的天賦?!」

「人類實在太噁心了,我恨不得欲除之而後快,來到人世間的這幾個星期,我看到的是矯情做作的一群沒大腦的生物,想討好我的男人,全都是為了想跟我上床,人類隱藏自己最卑劣的一面,為了某種利益,製造不屬於自己的假象,為了金錢、權力、還有性。」

「人類之中,也是有好的人存在。」

「再怎麼完美的人,內心都會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了一己之私,偷竊了不屬於自己財產的竊賊,漸漸地,也會說服自己忘了這件事情;肇事逃逸,多年後就遺忘無辜死者的壞蛋,還以行善家的名義讓大眾憬仰;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意外殺人的兇手,也會極力撇清,不肯面對自己犯下的過錯……人類都是這樣的,明明是由自己親手造成的過錯,卻又要逃避,不肯面對,真可笑呀!」

平劍指不再做口舌之爭了,對著眼前有理說不清的王八蛋,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一道劍指,畫過她的咽喉,替上帝殲滅這隻叛徒。

「喔!認真起來了,哼!瞎了眼睛的人還有什麼作為,今天本長就用聖光術讓妳體會一下自己的罪惡感。」

童光瞳蛻去了衣裳,卸下百褶裙,剎挪間已經騰空在半空之際起伏,背上揚起六片羽翼,火燄如同地獄的煉火,突然發出轟然嘶吼,傳出難聞的甲醛燃燒味,在她白晰的腳踝下焚燒著,散發出的光線,將廳內染成一片赭紅色,如猛禽般的銳利雙眼睥睨在平劍指身上。

燄火不時揚起,灼燒著平劍指的眉間,劈哩趴啦有如木柴斷裂聲在她耳邊叫囂,但平劍指不為所動,只是站著。

「熾天使?我早該想到了,妳是為了報復上帝加諸在妳身上的藤蔓,才會做這件事的吧!這也難怪,身為上帝的左手,替他執行天刑,卻還要被上帝用藤蔓束縛住,怪不得妳不安於室。」

「嘖!聖光術會侵入人類的大腦中樞,沒有辦法阻擋,就像電腦病毒入侵檔案庫一樣,它會挖掘妳所有內心瘡疤,將妳的精神搞得滿目瘡痍,直到妳崩潰為止,妳就用妳的身體證明一下,人類之中,是不是真的有完全問心無愧的人吧!」

加百列語畢,赤裸的身軀立刻形成一具發光體,如渾沌大地裡射下的唯一一道光芒,直直地,打在平劍指身上,輕盈如絲的光線,穿透了她的大腦,直直竄進大腦外表皮層的記憶區,開始污染她的精神,挖掘隱藏在內心的所有秘密,小時候被欺負,要報仇的心態;因為看見有錢人而心生妒嫉的心理;就連曾經一時興起,不到一秒鐘的壞念頭,也被一五一十,赤裸裸的攤在光線底下。

平劍指開始憎恨自己,她跪倒在地上,對自己的過錯不能原諒,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恥,就像沿街叫賣的妓女,見到男人就張開大腿那樣噁心,自己連路邊發臭的死老鼠屍體還不如,而加百列則繼續享受著揭人瘡疤的快感,那似曾犯錯,漸漸癒合的心靈傷口,也被她貪婪地掀起,掏空著平劍指的心思。

「玩…夠了吧!」

加百列被平劍指微若氣絲的聲音愣住,想不到有人可以抵抗住這樣的精神污染,她的精神力之強,實在是始料未及,於是加百列決定祭出所有的靈力,將聖光術提昇至最極致,她要看著平劍指在自己的悔恨中腦死而去,留下一個沒用的軀殼,成為一位植物人,將靈魂永久鎖在漆黑莫名的地牢裡,憎恨自己直到老去為止。

「懺悔吧。」加百列催動著力量。

「不,妳才去懺悔。」

「妳說什麼?!」

「嘿。」平劍指掌間握著一面鏡子,將加百列的聖光術,不偏不倚,完全地折射回去。

絲絮的光影如一道針線,鑽進了加百列的瞳孔,衝擊著她的大腦中樞,加百列自食惡果,跪倒在地上,靈力消失了,只剩些許餘燼還在磚溝中流動,像是地下道裡的地下水,她感到胃裡一陣痙攣,頭被猛力的敲打著,雙手無力地撐在地面上,赤裸的姣好身材此時卻微微顫抖,如一塊即將溶化的奶泡蛋糕,恐懼的表情逐漸猙獰,她正被自己的悔恨侵蝕著思緒,驚慌失措的顫慄,陰冷逼人,教人生不如死。

加百列只留下了童光瞳這麼一個嬌美柔嫩的胴體,攤在地上危危顫顫,起伏異常,佈滿紅色血絲的瞳孔,半闔著,加上暗褐色的眼袋,呆滯的口水沿著嘴角汩汩流出,就像個嗑藥過了頭的藥蟲,僅存的一副臭皮囊,瀕臨等死一般。

而加百列則永遠都活在自怨自艾的悔恨裡,掏心掏肺地向著天父、自己懺悔,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

「哼!蠢材!」她點了根煙,跌坐在柱子邊,打火機扔在腳下。

平劍指被聖光術侵蝕的嚴重性超乎她的想像,四肢已經不太聽從大腦下達的指揮命令,她分不清楚現實與海市蜃樓的差別,如果再一直鑽進回憶的痛苦呻吟裡,很快地,自己也會變成像加百列一樣的神經病,現在她只能放空自己,任由大腦天馬行空的遊走,僅存那隻右手,反射性的還可以抽煙、點煙罷了。

雨停了,但橙與古正傑的對決不過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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