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六十六章

南宮晏微微傾身，兩隻小手背在身後，以一種看有趣事物的心態，皮笑肉不笑地睥睨著坐在地上的橙，就像拿著放大鏡透過陽光聚焦折射在一隻垂死的蟑螂身上，將牠烤得香滋滋那樣好玩，那種笑容冷得讓人直打哆嗦。

「我一向都不曾在人間存活過，這身肉體也不過是個人偶罷了，死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只是，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你的法寶都在圍牆外，你要怎麼殺我？」

南宮晏又向前走了兩步，白色的Converse All Star球鞋逼在橙的球鞋尖緣，她低下腰，纖細的指尖輕輕刮過橙的耳際，沿著顎骨滑到下巴，上昇至嘴唇，端詳著他的唇形，橙已經是被逼入死巷的貓，手無寸鐵只有坐以待斃的份。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正說明了橙目前的窘境。

「現在還只是個軀竅，沒關係的，時辰一到你的靈魂就可以復活了。」她幽幽地說著。

「什麼靈魂？喂！妳別對我毛手毛腳的行不行？」

「哼！怎麼？不是要殺我嗎？動手啊！」南宮晏輕蔑的掬起他的下巴。

「……再靠近一點。」

「什麼？」南宮晏的臉幾乎都要貼在橙的鼻尖上了。

「很好，這個位置剛剛好。」

恂目間，南宮晏停下繼續靠近橙的動作，完美姣好的腰身和臀部呈現一個相當圓滑漂亮的曲線，她現在連口氣都不敢喘得太大，以免一個失神，自己的頸動脈就會被橙給劃破了。

「這…這是什麼名堂？」

「劍指！」

「沒聽過。」

「哎呀，劍指這種高級貨妳當然不認識啦！」

「我說過了，就算我死了也沒關係，還是有人可以代替我。」

「妳死了，就沒辦法完成撒旦給妳的任務，那妳又該怎麼得到翅膀到天堂呢？」

「你想怎麼樣？！」南宮晏感到有股錐心泣血之痛頂在頸子上。

「盒子現在不在我手上，不過我可以幫妳拿到盒子，只是妳得回答我一個問題先。」

「問吧。」

「我，真的是妖怪嗎？」

若說人生在世，上帝到底給了你什麼，讓你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那就是命運。
命好的人，就是李嘉誠的孩子，衣食無缺、茶來伸手，無憂無慮的長大成人；命不好的，就是流落在街邊的乞丐撿到的孩子，吃不飽、睡不暖，隨時都有可能因為小小的感冒而斷送了性命。

而橙得到的，就是一條爛命。

雨終於停歇了，街道被雨水洗淨後格外清新，露出的曙光透著霧水，光影交錯成灰藍色的氛圍，沉睡的城市像剛剛甦醒一般，正伸展四肢，活絡筋骨。

但沒多久，陽光又被層層積雲所形成的多重結界擋在大氣層外，水洩不通，連一絲光線都擠不進這座城市，原本撥開雲霧見天日的期待被硬生生剝奪走，人們的心情被持續壓抑，惡劣到了極點，鬱結成團團的空洞，然後這一團團的空洞又勾搭在一起，凝聚成更大的鬱悶，從天頂像個大碗公，緊緊地罩住了所有市民。等公車的上班族、要去禮拜的修女、送貨的運貨員、巡邏的員警、乞討的流浪漢……，有氣無力、心力交悴地努力恍神著，一個不知所謂的世界。

便利商店。

正在滾著茶葉蛋的湯鍋嗶波作響，店裡頭充斥香噴噴的茶葉蛋香，電台正播著周杰輪最新的單曲，千里之癢。南宮晏坐在一片落地窗前的高腳椅上，像隻棲息的貓頭鷹，乾眼瞪著路上的行人。橙替她張羅一些下午茶，拿出紙杯，打開關東煮的透明塑膠蓋，放幾隻黑輪、豬血、玉米串、丸子串，挾一支大亨堡，撈兩顆茶葉蛋，順便替自己買兩片巧克力。

結帳的店員是個打工的大學生，黝黑的皮膚、五官分明的輪廓，是小女生都會喜歡的那一型，他打趣地看看橙身後，坐在椅子上的南宮晏，低頭向橙咕噥幾句『女朋友很漂亮』之類的話，橙商業性的笑笑，當他不想應付別人時，就會擺出這樣的機械式笑臉。

「吃吧！人間的美食可是妳在地獄享受不到的。」橙擱下懷裡的食物在桌上。

「這麼久了，你還是沒改掉吃巧克力的習慣？」

「我以前也很愛吃嗎？」

「是啊！父王總是說你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橙撕開包裝，用姆指和食指挾著一片巧克力，咀嚼。

「那麼，南宮晏同學，喔，不！狩羽小姐，妳可以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麼妖怪了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你。」南宮晏漩渦式地攪拌著丸子串，並沒有吃下去的打算。

「我跟妳說個故事吧，從前古代，有一位住在沿海村落的書生，他是個不快樂的人，窮盡一生在追求自己的夢想，他先是考上了狀元，甚至迎娶了公主，當了駙馬爺，在朝廷擔任大官，之後又轉戰商場，開了間鹽行，成為山東一代最有錢的鹽商，但他依然不快樂，仍舊繼續追求他的夢想，遠渡重洋經商，在一座小島上當起了皇帝，越走越遠，但他卻總是找不到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終於有一天，他繼續遠渡重洋時，遇上史前難得一見的大風浪，將他捲回了家鄉，他一覺醒來，才發現原來他真正想要的，就是回到他的故鄉，這就是中國人常說的，飲水思源。」

「所以，你想飲水思源？」

「我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南宮晏隨意瞄向店員，發現他也正有意無意地注視自己，她挑起一個丸子，咬一口，果然，味道真的不錯，這個店員煮得還不賴，她回頭看看橙，繼續忖前思後著，該怎麼說才好，一段安靜的時刻，對橙來說，卻是種靜諡般的凌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