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五十五章

散亂的墓碑和墓偈沿著丘陵，扶垛綿延了好幾公里，沒有規則地座落在凹凸不齊的石灰地上，空氣裡混亂著哀怨和寂寥的死人味，這裡荒涼得可以，除了光秃秃的地表，就是乾地衣和幾株灌木叢，死氣沉沉的石頭，飄在空中的苔蘚苞子。

「木、離、墳、場。」橙一字一句念著隕落在地上的木牌子。

他順著人跡走過的小徑，沒多久便來到了一株楊柳樹下，這棵楊柳樹在一片廣闊平原的正中央突起的高原上，景色已經稍有人氣，與墓地上的景觀大相逕庭，他看到另一邊，有一位牧童坐在牛車上，牛車上堆放了五具面額焦爛不可辨的屍體，蹣跚的水牛拖著牛車，要往兩邊都是巖壁的狹路進去，狹隘的峭壁裡豎立著大黑管煙囪，看來這個牧童應該是要載這些屍骸去焚化的，畢竟，這裡是以棄屍出名的木離墳場啊，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工作，替這些往生者安頓生前的臭皮囊。

「喂，等一下。」橙叫住那位牧童。

牧童剛才還在吹奏某首歌曲第二部的旋律，聽到罕見的人聲，意外轉過身，看著奔跑過來的橙，原本帶點稚氣的秀氣臉龐，竟忽然風雲大變，怒火中燒。

「好強呀！妖怪，接我劍指！」一支木雕笛子勢如破竹，往橙的臉上噴來。

「媽的！誰是妖怪啊？」橙這時才明白什麼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低迴身，橙閃過對方的笛子攻勢，那道劍氣竟挖起了一塊如盆地般大小的坑洞，這就是傳說中的劍指嗎？被這種東西刺到一下，身體都會肢離破碎吧！

橙右手撐在地面，迴身就賞給那個牧童兩記腳印，紮實地踹在他的腹部上。

「好強的妖力！不過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接住我的劍指。」牧童將笛子收在背後，食中指合併，朝向橙的身體，貫穿而至。

「咻－！」如同子彈噴射般的神速，劍指已經落在橙的鼻樑前頭，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氣勢真是銳不可擋。

「啊呀呀－痛啊！」牧童跪在地上哀嚎。

原來，橙戴著食人魔手套，擒拿住牧童的食指頭，往後扳到他的肩後，不停發出骨骼關節處的摩擦聲，牧童窘迫地求饒。

「你就是平劍指？太遜了吧？」橙睥睨著正哀鴻遍野的牧童。

「居然敢直呼家師的名諱，你這隻妖怪……啊－啊－！」牧童的手指頭快斷成兩截了。

「你別妖怪長，妖怪短的，你師父就是平劍指是嗎？」橙放開了眼前像隻猴子吱吱叫的傢伙。

「我叫我師父出來你就知道了！」牧童已經惱羞成怒，像畜生那樣縮成一球，躲得遠遠的。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橙拋上背包在牛車上，隨即跳上去，可是水牛卻不動聲色，驕傲地撇過頭。

橙笑笑：「好一條硬牛！」

他看準牛的尾巴，用力掐死。

「哞哞哞~~~！」牛狂叫三聲，大抵是幹你娘的意思，向前直衝而去。

沒多久，橙已經踩在神社的石階上，一旁的煙囪是拿來當做焚化爐火化屍體之用，仍在不停的運作，裡頭發出沉悶的機件運轉齒輪聲，硫磺味以及磷酸味從裊裊烏煙裡散發出來，煤油的氣味也夾雜在其中，橙擤擤鼻子，發現腳下，層層堆砌修成的階梯佈滿了一塊塊的血漬，有的放射性噴射狀，有的是成行的滴落狀，已經呈現暗紅色，看來幾天前，這座神社曾歷經一場血戰。

推開大門，裡頭是宛如道場的佈置，相當典雅，檜木拼成的地板，沁得到原始的木香，成串的風鈴如門鈴一樣，替他向道場的主人先打了聲招呼。

「好重的妖氣啊！你這個畜牲，又是古正傑那個王八蛋派來的嗎？」

走出道場的是在眼睛上矇起一塊白紗布的平劍指。

「前輩，你誤會了，我不是妖怪。」

「胡說八道！我瞎了，可我鼻子可靈得很。」平劍指以強硬的態度要橙立刻承認。

「前輩，可能是因為我殺了太多妖怪，所以身上多少殘留那些畜牲的味道。」

「哼！是不是妖怪，難道我會分不出來，少廢話！想取本師範的命就來吧！」

平劍指挺身站在橙的面前，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如持劍一般放在腰際前，發出逼人的殺氣，道場裡襲來一陣風雨欲來山滿樓的氣勢。

「師範，請稍等！」將這場對決打斷的是躲在門後面看熱鬧已經很久的灰袍僧侶須賀。

「你這個死和尚，肯出來了是嗎？」橙恨不得給他個飛踢。

「師範，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聖教組織的現任靈師，橙。」

焚化爐裡頭劈哩趴啦地發出人體皮膚乾裂及骨頭燒開的脆響聲，星火紛飛出煙囪頂端，和夜空裡的星辰相映，如同死去的亡魂已脫離肉身，正要往天國飛去，然後化身成點點繁星，隨著銀河回到宇宙中。

平劍指沏了一壺烏龍茶，茶香伴隨牧童的笛聲，使人心情超脫平靜，茶碗裡金黃色的茶葉色澤，偶爾被晚風漾起，像是黃金海岸的浪潮，茶葉的香味如同即將綻放的蓓蕾，當葉子完全張開時，香味便一股腦地衝上來，如一位清香芬芳的美人胚子襲著若隱若現的沙龍，然後赤裸著身子等待你的臨幸，叫人忍不住想趕緊嘗鮮一口。

橙心不在焉地啜著茶，他並不是嫌茶不好喝，而是，心中的疑問沒有辦法撥雲見霧。

為什麼，師範會把我當成妖怪呢？
難道我身上，有我自己聞不到的妖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