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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隊長,我是瑩,已經查到死者的身份了,她的本名是林麗玲,今年三十一歲,還有她的職業…呃…」手機裡頭的瑩欲言又止。

「職業是什麼?」加上以為自己沒聽清楚,繼續追問。

「跟隊長的母親一樣,是名律師。」瑩碰到這方面的問題總是顯得小心翼翼,輕聲細語許多,這並非警察的專業,而是女人對男人天生的保護慾。

「是嗎?還有什麼?」

「她接過不少官司,替不少前科累累罪大惡極的重刑犯脫罪,可以稱得上是黑道界裡的免死金牌。」

「嗯……。」

「隊長、隊長,你有在聽嗎?」

「我再跟妳聯絡。」

加上沒有戀棧地切掉通話鍵,走出用黃色警告線圍起的命案現場,在擠得水洩不通的採訪記者和警員間殺出一條血路,黯然地坐在被忽視的一個角落邊,他伸直雙腿,倚在石砌的牆邊,他的偏頭痛又開始隱隱發作,這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症狀?他一直都在逃避,對了,就是從那一件事情開始的。
他揉揉太陽穴,現在的他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只是無助的被一團寂寞給壟斷他和外界的接觸,並不是悼念死者,而是觸景傷情,十年前,他那個在做律師的母親也是死在一條莫名的巷子裡,被他手刃了,用腰間的左輪佩槍。

加上是出生於單親家庭,剛從警校畢業的第一個任務,居然就是要拘提自己的母親到案,加上的母親在萬華地區開了一間律師樓,原本經營的還算過的去,但沒過多久就因為某幫派所支付的薪資優沃,要她成為幫派專屬的辯護律師,從此每逢打劫勒索、殺人放火的案件,他的母親總是有辦法靠著專業技術,在法庭裡替那些惡名昭彰的幫派弟兄洗脫罪名,無罪開釋,但也因此造就了不少冤案,原告變成被告,被害者反被關進不見天日,只有微溼的鴨絨被作伴的牢獄之中。

檢查官查出加上的母親接收了不少黑道的黑金援助,於是開出拘提令,要加上親手將他母親帶至看守所,這是加上人生裡頭最黑暗的一天,真希望這個片段只是個惡夢,加上總是不停這麼想著。

那是十年前的一晚,他的大衣裡頭塞著一張皺巴巴的拘提令,面無血色的回到溫暖的家中,他的母親一如往常結束了律師樓的工作,便提前回家下廚給他吃,看著母親忙碌煮飯的背影,那汗流浹背的模樣只為了煮頓豐盛的菜給自己的兒子,陪伴自己二十年頭那和靄的母親,居然與黑道幫派有掛勾,頂著正義凜然的匾額,反害死了許多善良無辜的老百姓,加上不可置信,卻不置可否。

「加上你回來啦!我剛下班的時候順道去天后宮替你求了個平安符回來,等一下拿給你。」

「那個…媽…。」加上替母親張羅了一整桌好吃的晚餐後,覺得總該面對現實。

「哎…吃飯的時候不談公事,你心裡想些什麼我會不知道,準是在工作上遇到什麼不順遂了吧!吃完飯再聊,我再去廚房裡幫你切個西瓜。」

加上端著碗筷,一副失魂落魄,無心的扒著飯,現在的他和母親的關係,就是單純天倫之樂的母子倆罷了,但吃完了這頓飯之後呢?他必須和母親化為敵對立場,用冰冷的手銬銬在母親因為煮飯還在熱烘烘的手腕上,不!他下不了手!那該怎麼辦?昧著良心,帶著母親遠走高飛,永遠也不回台灣嗎?那麼那些遭人構陷、深陷縲絏的無辜百姓又是何其可憐。

「切個西瓜這麼久?」年輕的加上直覺奇怪,向後推開椅子,站起身,走進廚房。

才發現廚房是空蕩蕩的一片,那油膩的排油煙機旁窗子是向外打開的,他的母親,畏罪潛逃了。

加上急促的腳步迴盪在空巷裡,那些在暗巷裡散發的老鼠屎味、嗆鼻的尿騷味、堆肥臭,凝聚在他面前奔跑的母親周圍,是那麼的噁心,惹人厭惡,曾是散發那麼偉大光輝的母親,如今卻赤著腳在冰冷街面上竄逃,跌跌撞撞,像個無助的小老鼠。

「不要再跑了!媽!再跑我就開槍了!」

這不僅僅是警告而已,加上已經掏出雪銀色的手槍,將準星對著前方的目標,那彈輪上閃著發亮的亮銅色,代表裡頭的六發子彈早就全上膛了,原來加上早就有大義滅親的準備,只是遲遲下不了手,畢竟對方是自己的母親呀!而現在,那醜態盡出無恥噁心的女人,早已經讓他從柔軟母愛的思想帷幕中抽身而出,是時候了……。

「磅!磅!磅!」

淒冷的月光下,槍管上的煙硝被映得血紅,加上的視線全是紅色的,他母親的血濺到了他的臉上,子彈不偏不倚穿過了母親的腳踝、乳房、咽喉,這樣一來,世界上就可以多了幾個和平的家庭,他不斷說服自己,這麼做是正確的,即使拘提了母親,以她三寸不爛之舌要脫罪又有何困難,但許多家庭卻又會因為她而破碎,加上跪在死去的母親面前,讓母親的頭擱在他的大腿上,額頭緊貼她眉間的鼻根,乞求她的諒解。

終於他嗅到了濃密的鮮奶油香味,這是母親的味道,而不再是那個令人厭惡的,以筆殺人的律師的墨水味,母親已經原諒他了,一個死氣沉沉的女人,手中緊握著一張要給兒子的平安符,在臨死之前她仍然堅守母親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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