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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時間過去了,五年、十年,丈夫始終沒有回到村子裡,村民們都認為男子早已經喪命戰場,只有妻子仍守著當初對丈夫的承諾,她深信他有一天會回來的,於是天天都在後山的大松樹前引領盼望,她希望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丈夫歸鄉的身影,她要比所有人都早看到自己的愛人。

她和年邁的母親坐在樹前,牽著自己女兒的小手,比手劃腳的藉著老婦人告訴自己的女兒,這裡的風很柔,很靜,可以讓人心情平靜,有時還可以看到螢火蟲棲息在這顆大樹的周圍哦。

小女孩緊緊抓著女子的手,她看不到螢火蟲,也看不到日落,看不到母親的長相,更不曉得父親的長相,她是個瞎子,她唯一熟悉的,只有母親手上的溫度,熱熱暖暖的,暖進了她的心。

母親牽起了小女孩的手,藉著老婦人的嘴裡告訴她,妳看不見沒有關係的,因為螢火蟲之光,就像這樣的溫暖。

又過了幾個寒暑,母親日以繼夜的等待終於熬出了病,在後山上,又是一個看不到的日落,小女生緊緊握著一雙冰冷的手,不斷吶喊著母親的名字,直到喉嚨啞了,淚也乾了,她才發現,螢火蟲從來就沒有過出現在她的身邊。

男子終於回來了,等待他的只有那具冰冷的墓碣,和一個什麼也看不見的小女孩,他一樣牽著女兒的手,在每次的日落時,來到後山上,每次只要夜裡,螢火蟲在樹間齊舞時,他們就會覺得,是母親降臨在他們的頭上,守護著他們一家子。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靠在松樹上休息,意外發現背後的刻痕,是的,一句意想不到的話烙印在樹上,讓他思妻的情緒再也阻止不住,潰堤而出。

「我一定會等你的。」

這句話,他足足等了十年,女兒什麼也看不到,所以她沒辦法告訴父親,母親想對父親說的話,老婦人早已經過世,更沒有辦法告訴他。於是,他決定開始習醫,要將女兒的眼睛治好,這樣的遺憾及痛楚,他不要女兒再承擔一次。

小女生不再來到後山了,她感受不到螢火蟲之光,她開始生氣,開始怨天尤人,為什麼只有父親可以自私的享受到母親在松樹間飛躍的光芒,她什麼都不行,什麼都感受不到。

有一天,鎮裡來了一位小男孩,在她跌倒時牽起了她的手,溫暖的手讓她意外的有了一線曙光,她強迫著小男孩帶她來後山,逼著小男孩告訴她,螢火蟲飛舞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直到小男孩牽起了她的手,對著她說:

「螢火蟲之光,就像這樣的溫暖。」

一句母親也告訴過她的話,同樣的後山,相同的松樹,物換星移的螢火蟲,不變的是,她又再次拾回螢火蟲之光,溫暖了她的心房。

「妳…妳說…說什麼…啊笨蛋?」我困窘了,開始語無倫次。

「雨良哥哥,我喜歡你。」

「妳…妳聽我說啊,我只是…」

不語,不是因為想不到要說什麼,而是柔軟的唇瓣貼在我的嘴唇上,讓我沒有辦法開口了,傾身而來的雙手托著我反應不及的頭,我的初吻,就這樣消逝無蹤了,在一個不知名的年代,一位長輩的嘴中,一株該死的大松樹下。

要閃避一位盲胞的側身攻擊有這麼困難嗎?其實不會,試想牛如果不喝水,你怎麼可以逼牠低頭,但是牛不低頭,又要怎麼喝水呢?所謂最難消受是美人恩啊!

所以,我低頭,喝水了…。

初吻被一個長輩奪去,就像跟著自己多年的守宮砂不見,處女膜爆掉,我應該要很失落,意外的,我卻很幸福。













第四十二章

一位搖著波浪鼓的郎中騎著鐵馬,載著一個木箱子,搖搖晃晃地從街道左邊穿縮到右邊,木箱裡裝的是一些賣給女人家的胭脂水粉。插著廣告旗,另一個大叔騎著三輪宣傳車,車上是一個手繪的電影看板,還附加一個擴音器沿街大肆廣告,今晚上映的電影是黎山春曉,領銜主演的是年輕有為柯俊雄和婀娜多姿的張小燕。我踩著陽光步伐,閒晃在鹿谷大街,牆上有張貼一排最新的廣告單子,標題是『嬰仔驚到熬挫賽、請用驚風散』,另一張是『空腹烙賽拍罷鬥、愛甲愛兒菜』,大和行仍是車水馬龍,一些派報員在商號前,對著來往的行人,發著中央日報,我也接過一張,斗大的字體是希望老百姓們饗應募款行動,捐錢給前線的作戰的將士官兵。

一句熟悉的聲音喚住了我的腳步。

「小子,玩得開心嗎?」我左右張望尋覓聲音的出處。

墨晶眼鏡、鐵算盤、鐵口直斷…,又是你這個衰仔,我走近一看,又有點不太像是之前那個滿口無言亂語的傢伙,於是我從他的頭上一拳夯下去!

「靠背呀!你是打夠了沒呀?!」

嗯,是同一個人沒錯。

「前陣子看你好端端的,怎麼無緣無故點了顆毛痣在下巴?」

「因為之前被人說我的造型很像招搖撞騙的。」

「你現在更像是招搖撞騙的。」

「你…最近好像喜事臨門。」總算說對一次了這個算死草。

「哇~~~,你的特異功能好厲害,不過那些只是旁門左道而已。」

接著他又跟我提了一次「成也星雨、敗也星雨」,我當然是有聽沒有懂,他也沒有再多做解釋,只用眼神飄了一下桌上成排的護身符,難道用這道護身符就可以回到我的年代了嗎?我指了指桌上亂七八糟的玉佩,用問號的眼神盯著他瞧,他沉默的點了一下頭。

然後我掏錢,他收錢,他給符,我收符。

「哎呦,早給我這個就好啦,還在那邊之乎者也什麼鬼東西,啊這要怎麼用?」我得了便宜又賣乖的碎念幾句。

「光買那個是回不去的。」

「那你還要我買!!」

「難道要我主動告訴你啊,老兄啊,我是騙你的,你不要相信我啊,我也要糊口的啊大佬!」

「你這個死跑龍套的,快告訴我要怎麼回去,你倒是說啊你!」我開始猛搖他的肩膀。

「小子,天機不可洩漏,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我停下了動作。

「你違反遊戲規則了,你不可以改變這裡的一切,你只能靜靜的看著這裡所發生的變化,包括,余可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倒是說啊你!」我繼續開始猛搖。

「沒為什麼,世間的事都有定數,你跟可人那個小女孩在一起,只會害了她。」

「如果我喜歡她,那會怎樣?」

「………」

說啊。

「不知道。」

我恍神地在大街上胡亂逛,怎麼回到家裡的,就像失去了記憶一般,我只記得每次那個算命的出現,就沒有好事,看著可人坐在我家旁邊的階梯上,手中的小黑板勾畫著雨傘和余可人、黃晏朗的字跡。

「你回來啦?」

有些事,即使不想去改變它,它也會自己不停地改變,時間不會永遠只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你只能去盡力掌握住能抓得住的部份,但當它從指縫間溜走時,也不要覺得可惜,無法挽回而為此難過,畢竟,你已經盡了自己的所有力氣去抓住那個將不存在的幸福,感情不是想愛,就能永遠,有時,懂得放開,會更完美。

悄悄地,我發現,有些事在慢慢改變了。






























第四十三章

「妳是不是有事情想跟我說啊?」我不安的直覺試探性地問著可人。

她拿出了一本簿子,卡灰色的集郵簿。我很納悶一個看不見的人要怎麼集郵,她說只要用指梢摸著郵票,黏黏的部份就是背面,另一面就是正面,所以可以很正確的將它們放在應該在的位置上,她指著一套還缺一張郵票的套裝郵票,那是五種不同蝴蝶飛翔的圖案,還缺一張白斑琉璃小蝶,也就是她常常別在耳際的那隻蝴蝶髮夾。

「我開刀完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這套郵票集完。」

開刀?

她興奮地拉著我的臂膀,跟我訴說著,可人爹終於在藥師界的同行中,找到了一位從國外留學回來的眼科醫師,他對於先天性視網膜發育不全而導致失明的案例有相當的研究,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讓可人妹妹重現光明。

「雨良哥哥,你跟我一起去台北好不好?」一句句的天真轟炸著我早已經混亂的思緒。「我希望我第一眼睜開,就可以看見雨良哥哥!!」

我低頭看著小黑板上的名字和圖形,她伸手過來觸碰著我的臉頰,我卻下意識的躲開,她訝異,我迷惘。

「世間的事都有定數,你跟可人那個小女孩在一起,只會害了她。」

「好!我跟妳去,我也希望可人妹妹第一眼醒來就能看見我。」

算命師的話,我內心的渴望,不停地交戰,但脫口而出的回答卻讓可人妹妹掉下了我更心疼的眼淚。

「把那本郵票冊給我,我幫妳搜集到以後,再寄給妳。」

「你…不跟我去嗎?」她開始啜泣,「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這樣也可以嗎?」

「對不起,我有更重要的事一定要去做,我不能陪著妳,對不起。」

「那…那我也不要去了,雨良哥哥不去我也不去!」她一邊任性一邊哭著。

「可惡!妳非去不可!」

我嚴聲斥厲,為了一個不存在這個年代的人而失去了恢復光明的機會,那我只會更加的懊惱。

為什麼戀愛這麼辛苦,讓人甜美卻又要讓人痛心疾首,我只是個小孩子,我只想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歡笑,陪她復原,再次牽著她的手,幫她學會走路,這樣小小的奢求卻做不到。

可人,如果我告訴妳,我不是這個年代的人,妳會相信嗎?

可人嘩啦啦的淚如雨下,我卻不再牽著她了,我只能抱著她的集郵冊,往房間裡跑去,這是我為一能做的,讓她好好的接受治療,忘了我曾存在在她生命中的事實。

「你…你會記得我嗎?嗚…」

停下了腳步,我低頭盯著鞋尖,沒有回過頭看著內心受我狠狠一擊的可人妹妹,沒有說什麼,現在說什麼都是在互相折磨著對方。

「雨良哥哥,我一定會等你的。」

我哭了,淚水滑落,滴在腳前,大步往房間裡跑去。

幾天後,可人和她爸爸收拾了行李,向街坊們一個個道別,唯獨我窩在家裡,從二樓的陽台偷偷地凝望著即將啟程的可人,她不再笑了,那隻蝴蝶不再飛翔,只有默默地登上計程車,將自己封閉。

「怎麼沒有看到阿良那個小鬼?」可人爹笑笑著張望屋子裡。

「哦,那小子說他生病,想休息呀!」爺爺和妖道他們在街尾送行。

車子發動,緩緩離去,遠到剩下一個小黑點,我才走下房子,踢著小石頭又來到了後山,沒有可人的大松樹,顯得更大了,我從來沒有仔細抬頭看著樹有多高,因為我的眼光總是落在可人妹妹的身上,現在我才發現,樹好高,可人好遠。

眼神落下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大松樹上,一道道觸擊著我身心的刻痕,
黃晏朗、余可人,一把小雨傘、
黃晏朗、余可人,一把小雨傘,
黃晏朗、余可人,一把小雨傘……數千道同樣的字跡刻滿了大松樹,一直到身高不及的地方,都有她拼了命留下的記憶。

我將手貼在大樹上,告訴著大松樹,不管多少年以後,我都會依然記得可人,永遠永遠…。

可人妹妹,希望妳重見光明的時後,能夠再遇到一個打開妳心房的男生,就像那道螢火蟲之光。

再見了,可人。

























第四十四章

五零年代的社會環境下,你會發現同行競爭的情況相當少見,一條街坊裡,一間台灣煙酒公賣局,一間美美理髮院,一間中藥行,一家土地公廟,一家做大宗批發的大和行,一攤香腸攤,街角暗暗的角落擺著一張替人修皮鞋的小桌子,幾乎沒有行業是有互相衝突的情形,當然,就連電視行也只有一間。

電視機並不普遍的關係,我們總是在放學後,穿著制服,在脖子上掛著布鞋,背著白書包,站在電視行門口望著櫥窗裡頭的黑白螢幕。

這間電視行的生意門可羅雀,畢竟買得起電視機的家庭並不多見,櫥窗裡只擺著三台十五吋的黑白小電視,有時還會因為訊號干擾,產生霧沙沙的畫面,電視裡最常見的是新聞節目,不然就是宣導愛國的愛國廣告。

今年,台灣發生了一件大事,全台沸騰騰的情緒也感染到了樸實的鹿谷鄉,那就是在五月十四日當天,全省三十支少棒球隊齊集於台北市立棒球場,參加第二十屆全省學童棒球賽,經過五天的熱烈激戰之後,來自台東的紅葉少棒隊最後在冠軍戰以二比一擊敗嘉義的垂陽少棒隊,接著紅葉少棒即將要迎戰來訪的日本關西隊,這場未演先轟動的中日世紀大戰,為全台各地掀起了一股紅葉風。

最令人不可置信的,當有記者訪問到那些選手是如何練習,他們居然異口同聲的回答一根竹子、幾顆石頭,幾樣簡陋的裝備竟讓他們得以擊敗三十幾隊優秀的隊伍,然後準備要跟關西隊來場大廝殺。

大戰當日,沒有人上學,所有人休業,電視行的門口擠滿一堆手拿加油棒和哨子的球迷,就像看著世界杯足球賽一樣,雖然沒有大螢幕,卻有著相同熱情的球迷,我們也丟下了四郎真平的紙牌,搬著板凳,擠在人群中尋了一個位置坐下,準備親身參與這場世紀之戰。

我的心思並沒有在這場棒球賽上,也許是可人的離開,讓我對所有的事物都不再感興趣。

「喂,雨良,開始啦!波浪舞波浪舞!」妖道強拉著落魄的我一起抬手歡呼。

然後大佑、阿光、阿源、小苗也都拉著我一起狂吼,隨著人群的加油聲,跟著他們亂吼亂叫,我將悲傷難過一次喊盡,心裡也舒坦多了,謝謝你們,我終於露出了好幾天都不曾出現的笑容,開始將精神貫注在球賽上,是啊!我還有這麼一群好朋友,雖然失去了一部份,我卻還擁有著更多,不需要再怨天尤人,我要把握住在這裡的每一刻時光,然後,拿起加油棒,我開始狂吼!

開賽後,雙方的激戰從來沒有歇止過,每一支的安打,每一次的三振,都是令人血脈噴張、扣人心弦,雖然老早就知道紅葉一定會贏的我,卻也忍不住的緊握雙手替球員加油。

忽然,一支劃空的滿貫全壘打出現在我們的記分板上,大伙忍不住的尖叫,相擁在一起,跨年倒數的感覺就和現在差不多,在這樣早已渾然忘我的緊張氣息中,有另一個人,冷靜地,分析著球員的球路和日本隊的弱點,郭泰源。

「接下來要投一個內角的球才能釣中那個打者。」阿源只要提到棒球就會露出的嚴肅神情。

「投手投出,一個內角的伸卡球讓日本隊的打者三振出局!」播報員完全照著阿源的預言,就像拿著阿源的演講稿朗誦一樣。

「用指叉球,讓他三振!」阿源似乎恨不得自己就是球場上的投手。

「確定捕手的暗號後,投手投出,一記漂亮的下墜指叉球,將打者送回休息區!」

我們轉頭望向了凝神在電視機上的阿源,他要不是算命的就是個預言師,悄悄地,我發現那個老是貪生怕死、口不擇言的阿源,正在潛移默化地改變中,雖然不明顯,但他周遭的空氣讓我感到我們的距離正逐漸地拉遠。

這場大戰,紅葉少棒最終以七比零的懸殊比數將日本鬼子打得一遢糊塗,回家的路上,妖道和大佑仍不停地揮著手中的木棒,說第幾局如果是他們上場,一定會把那顆球轟到外太空,只是阿源,沉默得像是隻羔羊。

「阿源,你覺得日本隊的球技怎麼樣?」

「嗯,失敗中的失敗!」阿源回神了一下,又陷入沉思。

















第四十五章

課堂中,台上外公咬文嚼字的講課,台下同學們彼此間稀疏的悄悄話,突然被一個意外的舉動打破,已經沉浸在自己封閉世界裡,久久不能回復的阿源,忽然翻桌,站起了身,看著杵在台上良久的外公,我們也被他嚇到,以為他尿急抖了一下。

「我要轉學!」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我這幾天不安的情緒隨著阿源口中的四個字又再次宣洩了出來。

「用不著哭啊阿良,這傢伙只是要到外地去念書,又不是他媽的要死掉了!」妖道灑脫地拍著我的肩牓。

紅葉少棒喚起了阿源埋在心中長久的夢想,在中日大戰之後,他下定了決心要到台北一所以棒球聞名的中學上學,即使不捨,我們終究還是要面臨離別的命運。

夕陽佈滿天空,紅霞染紅了整座公園,阿源和我們正在展開一場告別戰,賭注是山上山下來回跑五次,投手板上站著的是棒球達人-郭泰源,打擊區站的是光說不練的吹牛狂-黃進道。

「阿源,他媽的小心點呀,我要把你的破球打到外太空哦!」

「嘿,球進本壘板的時後不要被嚇到挫賽呀!」

一投一揮中,雙方僵持到了兩好三壞的局面,阿源為了紀念這一刻,決定拿出他的看家本領,自創的『東方特快球』,顧名思義,就是很快很快的球,這你不能怪他,他沒讀什麼書。

我在球場邊看著火紅太陽前的阿源,展臂,拉弓,奮力甩出,就像離巢的老鷹,盡情地展翅飛翔,不顧一切,往自己的目標鼓動著翅膀,阿源,往自己的夢想飛去吧!你將來會是一個很了不起的男人!

火車站前,我們幾個人帶著水果陪阿源等待北上的列車,但久久都沒有看到妖道的出現,也許表面上裝作不在意的他,其實內心是很難過的,畢竟是一個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怎麼可能笑瞇瞇地歡送他呢?

「火車來了,我要走了,你們大家要保重。」

火車遲遲地停在二號月台,一名小流氓翻了個身,鑽下鐵道再爬了上來,妖道不虧是武林中人,連進月台都這麼灑脫,他氣喘噓噓地跑到我們這裡,拿出了一顆紅線球,那是大伙集資一起購買的棒球,上面有我們的簽名,每次打球我們都會用這顆來當作比賽用球。

「這個給你,不要忘了我們!」

阿源笑了一笑,拿起筆在球上簽名,再推回給妖道,「這顆東方特快三振球你留著吧,千萬別忘了昨天你被我三振的感覺。」

「去你的,還有呀,你現在是我的人了,到了新學校,如果有人欺負你就報我的名字!」

唉,你以為你很有名氣嗎老爸!面對現實吧,你只是鹿谷鎮的一個小混混,大不了就是多一個『被三振王』的頭銜罷了!

火車開始緩緩啟動,阿源把包包丟上車門,輕輕一躍登上火車,我們追在火車的後面跑,不知道在跑什麼心酸的,這樣跑火車也不會停下來呀!

「你到了那邊之後要好好做人啊!」

「有空要託夢給我們哦!」

大佑和阿光揮手,說了些讓他想跳下車狠扁他們兩頓再上車的話,我想到了什麼,卯起來也開始不知所謂的追火車。

「阿源,以後不管是日本火腿還是養樂多隊找你,都不能進去哦!記得一定要加入西武隊啊!!」火車漸行漸遠,不曉得他到底有沒有聽懂我在講什麼?

他探出頭來往回看,「什麼火腿三明治啊??」

唉…果然是有聽沒有懂。
















第四十六章

自從阿源離開了街坊之後,我們打起棒球簡直是戰無不勝,如入無人之境,老爸的打擊率從一點五竄昇到五點一,東方特快球不在的小公園顯得落沒無比,我踏上投手丘,彷彿又見到了當天在火車站十八相送的情景。

「我一定會紅透半邊天的!」阿源在車窗上大吼。

「要打就要打到亞洲第一,不是!是宇宙第一!」妖道高舉著紅線球。

我奮力一投,鐺的一聲,小白球越飛越遠,這是老爸這星期的第十支全壘打了,被敲出全壘打的悲情投手要自掏腰包買球,還要全場一人一杯柳澄汁,我請客。

鹿谷大街,我們提著球具正準備回家,路過了鐘樓,我停下腳步,抬頭望著三層高的鐘樓,時針和分針不遺餘力的告知我現在是下午三點半,上課時間。翹課在九零年代的的老爸眼中,原本是天理不容,在這五零年代裡卻是天公地道。

回過神來一顆石頭有意無意地擊中我的右眼角,我痛得蹲在地上,這才發現前方有幾名惡煞擋住我們的去路,那顆石頭,是有意的。

帶頭的一副有氣無力的駝著背,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神恍惚卻有懾人的目光,後面跟著十幾名小弟,拿著幹架應該有的道具,有幾個看起來很眼熟,應該是被我們海扁過的幾個人渣,這就是一副黑道來尋仇的劇碼。

「誰,是妖道呀?」帶頭的張著嘴含糊不清的唸著老爸的匿稱。

「是廟街的那群傢伙。」阿光低頭跟老爸耳語。

「都是一路上的鬼,早就沒有命了,想幹嘛就來吧。」老爸拿起球棒搔著背後的癢。

我仔細一看,對方幾個原來是當初在榕樹下欺負老媽,被我們打成火車頭落跑的傢伙,顯然是心有不甘,我早就知道他們會來這套。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說?」老爸回頭看看我,又轉過去敷衍著對方。「很抱歉,我答應過老婆不打架的,但是你一定要道歉!」

小苗還沒答應當你老婆吧,你還真是自戀到無可救藥呀!

「我叫、十三少、道歉?我、幹你娘!」

「哇塞!你這個人講話怎麼這樣啊?!」大佑向前站出一步。

「我大哥說話一向簡單明瞭啦!」他右手邊的小弟幫忙搭腔,不過大佑的意思顯然不是在指說話的長短。

「是啊!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帥的老大!」左手邊的小弟也不停招呼著。

雙方的火氣開始上來了,老爸這下更火,承諾,在開架的時後,通常都是放在一邊,等到幹完架才會拿回來道歉,我揉著眼角的瘀青,實在很不想再打一場架,特別是在我們少了速球王這個大後方支援的時後。

右手邊的小弟替十三少挽起袖子,亮出了一尾刺青,看起來像蛇像龍又像蟲之類的怪異圖騰。

「大哥,告訴他們這條刺青,先嚇嚇他們!」

「上個月,刺的,本來,要刺龍,一不小心,刺錯了,變成,毛毛蟲。」

「哈哈哈~~~!」我們笑到在地上打滾,這傢伙實在搞笑。

左手邊的小弟眼見情勢不對,用手指指著十三少的頸子,一條深深的刀疤似乎是一場黑道激戰後,存活下來的證明。

「上星期,玩蝴蝶刀,不小心,刮到自己。」

「哈哈哈~~~!蝴蝶刀~~~!喔呵呵呵~~~!」我們笑得更是七零八落。

擦去眼角的淚水,老爸撇了撇手要我們離開,小苗卻在這時後提著籃子意外出現!


















第四十七章

「嗯,聽你這麼一說,我才發覺耶!」她雙手拍掌,恍然大悟,終於開竅了這個妞。

「每次只要他在我附近,我就會很倒楣耶!」

我想起了那天過年在小苗家,小苗的一語成籤。

「黃進道,你又要打架了哦!」小苗氣呼呼跑了過來。

「我沒有打架呀,妳看我拿著球棒,我們是要去打球啦!」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又要亂來了。」

他也不是要亂來,他是要來亂的,老媽,妳沒事就別在這邊逗留呀!

「哎呀,小苗,妳不相信我真是該死啊妳!」妖道一副笑瞇瞇推著老媽離開戰區。

「一個,都,不許走!」十三少用食中指揮一揮指頭,一群流氓如飛峨撲火,萬頭鑽巷衝了上來。

「可惡,你們都走!」老爸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站到前線。

「你走吧!這裡讓我們來就好。」大佑揚起嘴角的笑臉站到他面前,揮著老爸離去。

我和阿光也站了上去,我不知道阿光是怎麼想的,不過我是莫名其妙,也許是皮癢討打,或許是希望老爸能遵守著他和老媽的諾言。

老媽惡狠狠的盯著老爸,友情和愛情兩方面,要怎麼兼顧,又要怎麼一舉兩得,對凡人來說,不是件簡單的事,當然妖道也是,就算他在這故事裡再怎麼囂張,再怎麼怪力亂神,再怎麼智障,他還是個凡人,凡人選擇了另一條路,逃走!

老爸跑走了,我們和十幾名惡漢扭打在一起,慌亂間,老媽被扯頭髮,摑耳光,我被扁到五臟六腑都快翻出來,額上冒出的血溢到了眼睛裡,睜也睜不開,大佑和阿光也不好受,像極了被踢來踢去的小皮球。

路人見到廟街十三少,紛紛走避不想淌這渾水,街上只剩下一群打人的,和一群被打的。

拾起小苗的手,我們一路往鐘樓上逃,沿著鬆垮垮的木梯,直到三層樓高的大鐘上,木梯霹靂啪啦的響著,廟街的傢伙不一會就追上來了,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跳下去吧。」大佑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麼高跳下去,某你係在起肖哦?!」幸好還有神經正常的人,阿光。

「那不一定呀,說不定還有生存的機會呀!」

「多少啊?」

「百分之零點零零三。」

「說你不識字,當一個數字趨近於零的時後,是可以忽略的好嗎?」

在這種危急存亡之秋,還有時間上數學課,你們還真行啊你們。

他們開始步步相逼,我們緩慢的往後移動著腳跟,直到無路可退,我回頭看了鐘樓下,只剩下十三少一個人呆滯地抬起頭望向我們。

「推,他們,下來!」

哎,你不要那麼刻薄,出來撈的時候也要給別人一點台階下!你想推我下來,我又何嘗不想用亂棍打你呢?

「我死了也要拉你當墊背的!十三少!」我面向著一群流氓,背著十三少狂吼。

沒有聲音,樓下完全沒有聲音了,寂靜的像一座死城,十三少呢?

躺在血泊裡面,一動也不動,旁邊伴隨著一顆鵝卵石,是東、方、特、快、球?

我開心地望向街尾,站在那一頭的卻不是阿源,是妖道。

「你還回來幹什麼?你走啦!」小苗急得要妖道離開,她知道妖道再隨便一支警告,就要慘遭退學而轉學了,從此之後鹿谷就不會再有妖道這個人了。

但她不曉得,妖道在乎的並不是退學,他在乎的是自己愛的人,拳頭是為了拿來伸張正義,保護所愛之人用的,而不是平日拿來欺壓百姓,真正遇到事情卻畏畏縮縮,看著自己的伙伴被欺負,因為他說…

「回來,為了一個人!」

小苗落淚了,我們也激動的說不出話,瞬間,廟街的混混有幾個已經騰空飛起,重重的摔落在地上,有的連人帶爬的滾下了樓梯,是愛的力量讓他們落慌而逃嗎?別傻了,這可不是舞台劇,這是武俠片呀!站在他們身後的是擁有柔道三段的練家子-段正純。

人仰馬翻的鐘樓下,一群小流氓跪地求饒,急著要將他們的老大送醫,妖道落跑原來是去找幫手,段正純,而他聽到小苗有難當然義不容辭火速殺到,十三少依然血流不停,妖道走了過去,原本以為他會給他來一個十二成功力的獵頭腳,想不到他卻把十三少扛到肩膀上,送去醫院急救,畢竟郭泰源的東方特快球,可不是鬧著玩的,原來阿源早就留下了一個禮物給我們保護著大家,那就是傳承給妖道的快速球。

在病床上醒來後的十三少,頭上還綁著繃帶,卻急著要跟妖道結拜。

「多謝,我欣賞,你,燒黃紙,斬雞。」

「買豬招妓不是更好?!」

你們,還是別結拜好了,這只會讓世界更加動盪不安啊。



















第四十八章

「不管,馬的,今晚,廟會,一定,要到!」

「靠,說了今天我做大壽,沒空呀,你馬的!」

話說自從十三少和老爸拜把以後,武林從此多了兩個禍害,甚至一度要掀起一股髒話潮流,幸好有校規可以約束他們,還有另一股清流在這世上殘存著。

「進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今天的規矩,就是不准講粗話、不准講人家老爹老母、不准講性器官。」小苗從桌子底下冒出,在一旁敦敦教悔。

「先走,告辭!」

廟街今晚有一場熱鬧的廟會,十三少說什麼也要拉我們一起去與君同樂,所以殺到教室裡來『談判』,對他們而言,用『商量』這個字眼並不是很恰當,好巧不巧又碰到妖道的生日,而妖道早早就已經跟小苗約好一起過生日吹蠟燭,所以雙方僵持不下,差一點又要大打出手以定勝負。

「喂,妳們看妳們看,今天晚上有很多掃把星哦。」一旁的女同學們搶著報紙的頭條喋喋不休。

『一九六八年五月二十一日中央日報 天文奇觀 史上最多掃把星殞落!!!』

眼光飄到了頭版之後,我記起了很多原本遺忘在回憶中的事情,我終於明白急流湧退的時刻已經到來了,成也星雨、敗也星雨的含意就在這裡面。



『今晚十點至十二點是獅子座流星雨數量最多的時段,平均每一小時有五百顆火流星雨落下,這種罕見的天文奇景上次出現是在1968年的時後,當時台灣……』。
電視上的播報員正口沫橫飛地催促大眾,一定要在三更半夜的時後出門去看流星雨…。

那天,我在離開家門前,電視新聞的畫面映入我的眼簾,二零零一年。



「我要把一個願望給老爸。」我堅持投之桃李,報之瓊瑤的原則,送了一個願望給今天造就我火車頭的老爸。

看著老爸低頭許願,我也在心中默許了願望:「我想看見老爸最開心的時後。」

那天,我生日,二零零一年的獅子座流星雨,許了一個願望。



「你難道不想回去,要一輩子留在這裡嗎?」

「你?!」我愣了半晌。「快說…。」

他回應了我八字箴言。

「成也星雨、敗也星雨。」

那天,廟口前的算命仙,給了我一把可以讓我穿縮時空的鑰匙。


夜晚的廟會史無前例的熱鬧,賣糖葫蘆、賣叭噗的,還有一群目不暇給的攤販群集在一小段街道上,我和十三少、阿光、大佑、段正純正在叭噗前玩著輪盤,付了五毛,轉一次輪盤,盤子上面有一到三的數字,代表的是可以吃到幾球的冰淇淋。

廟前還有布袋戲的熱情演出,雙方的氣功對決是用沖天炮互射,木偶會時而被操偶人拋起,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接住,繼續大戰,台下的大朋友小朋友也都拍手叫好。

外公攜著廖添娘,爺爺牽著奶奶,連香腸伯也都來看熱鬧,我一一向他們打招呼,向爺爺借了懷錶一看,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再過半小時就是流星雨出現夜空的時刻,但妖道和小苗卻遲遲不見人影,我問了外公,他搖搖頭,問了外婆,她也搖搖頭,其他人也一樣,沒有人見過他們的身影,今天是老爸的生日,流星雨的許願夜,只有他能幫我回到我的世界,我更急了,汗如雨下的開始滿場亂竄。

然後我想起一件事,集郵冊,可人的集郵冊。

然後拔腿狂奔回家,拿了集郵冊就要破門而出,正巧撞見要去廟會的陀螺魔爺爺。

「我看到他們好像往後山去了哦。」

「謝謝!!」我鞠躬道謝,正要離去時又回頭向陀螺魔爺爺說:「師父,你真是我的苦海明燈,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再看見你。」

陀螺魔爺爺是教我學會打陀螺,亦師亦友的好朋友。

「老爺爺,你真的會打陀螺啊?你不是開雜貨店的嗎?」

「開雜貨店是我的興趣,打陀螺才是我的正業。」

我第一次聽說有人把打陀螺當做正業的,你也別為了接台詞瞎掰嘛!!!



他愣了一下,我笑瞇瞇向他揮手,轉身跑回廟會。

人潮洶湧的廟會裡,爺爺牽著奶奶在看布袋戲,我大步走了過去,看著笑得合不攏嘴的爺爺,想起他最愛的武士刀。

「故事說完了。」阿公拍拍屁股起身進屋喝水,放下了手中那把正在擦拭的武士刀,卻擱不下他多年以來藏在心中的夢靨。



也想起了特務到家裡逮人的驚魂夜。

奶奶笑了一下,坐下來提起筷子,卻被門外的咆嘯聲嚇著,手中的筷子驚慌地彈落在桌面上,爺爺的眉頭一皺,似乎早已預料到即將到來的事件,放下手中的筷子,向我們耳提面命。

「快躲到倉庫的米缸裡,將燈火熄掉,快去!」



然後我用手指頭嘟了嘟他的背。

「爺爺,記住哦,喝了酒就不要騎車,特別是在幫妖道過生日的時後。」

不曉得他聽不聽得懂,不過這時的他左手托著米酒瓶,右手牽著奶奶,是那麼的幸福。

看著梳著高髻的奶奶,想起了在寒冷的冬天裡,還跑去挖竹筍的辛酸。

「你們三個全部給我起床---!現在就給我出門去,斜眉歪眼一個個鬼哭狼嚎什麼?!」奶奶暴走了,我們嚇得衝下床,褲子穿著一半就背起筐,拿起鋤頭連滾帶爬奔出家門。



外公和外婆正坐在一個攤販邊品嘗著小吃,是啊!外婆的料理最棒了。

「來,過來嘗嘗廖添娘的新手藝,【超級無敵海景茶葉蛋】。」小苗的媽端出了熱騰騰還冒著煙的一鍋茶葉蛋,向蒸氣火車般地向我們駛來,「嘟!嘟!車來啦!」

好淘氣的外婆呀。



還有每餐前令人想名字想到頭昏腦脹的菜名。

「這道不就是”金碧輝煌昇龍餃子”嗎?」我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

「好名字,這個名字真是萬中無一啊!」外婆咻的一聲跳到我面前,也不看看是幾十歲的人了,還這麼活潑淘氣的。

沒想到,這道困擾我十幾年來的菜名,原來是我自己取的?



而外公永遠是一副文弱書生、青衫紙扇的模樣。

「喂!你們躲在這裡幹什麼啊?!」後方忽地傳來一陣聲音。

「哇!!!鬼呀!!!」大伙一哄而散,連我都受不了,拔腿就跑了出去,只見妖道拿起手邊的球棒,用力地向後揮出正義之棍大喊著:「惡靈退散!」
「碰!」當家第四棒這一揮,沒有全壘打也有安打了。

「哎~~~呀~~~。」鬼也會哎呀?

隔天早上仍舊是外公的國文課,外公依然風度翩翩地走進了教室,不同的是,他額頭上又多了一塊新的貼布和舊的那一個相見歡。



香腸伯在另一處香腸攤用骰子決勝負,他總是說香腸攤,是男人與男人決勝負的聖地。

「幹咧!又輸了啦!阿伯,投降輸一半好不好啊?!」

「這怎麼可以呢?小孩子怎麼可以有這種錯誤的想法,這裡可是充滿神聖的香腸攤,是男人與男人決鬥的聖地,廢話少說,趕快賠錢。」



段正純還在舔著冰淇淋,這次他轉到了三球,他的運氣和他的武功一樣好。

「再來!」他大吼一聲。

「還不趴下想加薪水呀!」段正純折折手骨,發出劈哩嘎啦的聲音,「硬撐是沒獎品的哦!」

「要辦後事的是你。」不服輸的妖道墊墊雙腳,跳了兩下,「從現在開始,你扁我一拳,我劈你一掌,到時候我會打得你流鼻血。」

「我會打死你!」



十三少帶著阿光、大佑去看最新出款的尫仔標。

大佑是一個滾著圓圓肚子,熱愛創作的吉他手。

「今天我又寫了一首歌,妖道你要不要聽。」

對一位即將踏入音樂界的創作新鮮人來說,適當的鼓舞打氣是十分重要的。

「你還是吃飯吧!」妖道單刀直入拒人於千里之外。

「那我就獻唱嚕!」這…這根本就是不要臉的技安嘛!



而且也創出了令人動容的歌曲。

「我不想聽。」小苗二話不說撇開頭牽車離開。

一步,兩步,三步,停了下來。

因為,妖道正撥著合弦,為了小苗。



阿光,我叔叔,大家眼中公認的天才。

「怎麼會這樣子?」我們都不可思議地呆呆望著阿光。

「老師說我做弊,沒有演算高斯程式就算出答案了。」

「那你怎麼不演算呢?」

「我在腦海裡就演算完了,不需要寫在計算紙上。」他嘆口氣,將考卷揉成一堆,丟進垃圾桶。



卻總是喜歡評估別人,也許,是他唯一的興趣吧!

「你們不覺得會有美麗的公主躺在玫瑰花纏繞的花床上,等待著王子的到來嗎?」

「會躺在那邊的應該只有棺材和殭屍吧。」阿光的分析很合理,也很合邏輯。



也想起了遠走高飛的阿源。

妖道繼續沙盤演算著,「首先阿源躺在路中間假裝昏倒,然後阿光衝到牛車前請他們停車救人…」。

「等一下,如果他們不停下來我怎麼辦?」阿源一副會被牛車輾過去的表情問道。

「那你就當為國捐軀,我們就當為民除害嚕。」老爸將代表阿源生死的石頭擺在路中間。



他就要在棒球界大放異彩,用他的,東方特快球。

「碰!」一個惡漢應聲仆倒在前方。

我都還沒出手?

原來是阿源正站在他們的後方,手中還不停地對空丟擲著代表他的鵝卵石,小光和大佑也帶著球棒站在他身後,身中一百公里之上的快速球,我看醫好也廢了。



刺得龍飛鳳舞,講話總是簡潔無力的十三少,是老爸燒黃紙的拜把兄弟。

左手邊的小弟眼見情勢不對,用手指指著十三少的頸子,一條深深的刀疤似乎是一場黑道激戰後,存活下來的證明。

「上星期,玩蝴蝶刀,不小心,刮到自己。」

「哈哈哈~~~!蝴蝶刀~~~!喔呵呵呵~~~!」我們笑得更是七零八落。



我沒有親口和他們道別,只走得遠遠的,看著大家幸福的表情,也許,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們解釋,或許是,我會捨不得離開大家吧!

抱著灰色的集郵冊,我向廟會裡的大伙輕輕地說了聲,再見。

穿過了公園,沿著小徑,我一路跳著階梯來到後山的大松樹,一個即將畫上句號的終點站。































第四十九章

大松樹下,小苗倚在妖道的肩膀上,兩人甜蜜地望著山下燈火通明的廟會。

從園遊會的惡性對決。

「臭娘們,終於讓我看到妳的真面目了!江湖規矩,單挑!就是一個對一個,誰也別犯規啊!」

沒錯沒錯,就是這…,喂?!我不是要你去報仇血恨的呀。



一直到妖道的初戀動心。

「你喜歡她吧?妖道!」我直接了斷地劈頭就問。

「嗯。」啊~~~這麼靦腆又噁心的笑容,果然是戀愛了。

「你喜歡她哪一點?」阿源很義氣地替老爸分析著。

老爸低頭想了想,「喂!你們有沒有發現呀,她的胸部好大哦。」


校園前,妖道不要臉的真情告白。

小苗終於抬起頭,細細地說:

「好…好啦。」

「妳說什麼?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妖道放下手中的吉它,雙手拱成喇叭大喊。

「我說我原諒你了!討厭鬼---!」小苗也回敬給他一個大喇叭。



以及兩人的共渡患難。

「你還回來幹什麼?你走啦!」小苗急得要妖道離開,她知道妖道再隨便一支警告,就要慘遭退學而轉學了,從此之後鹿谷就不會再有妖道這個人了。

「回來,為了一個人!」



我咳了咳幾聲,兩人像觸電般彈跳開,這麼敏捷的身手平常可難見到了。

「咦?阿良,你也在,好巧,好巧。」

「你幹嘛學十三少講話?!」我把手中的集郵冊遞到妖道手中。「記住呀,裡面有一張郵票要幫我買到,以後你小孩跟你要的時後,給他就可以了!」

這樣的講法,感覺很像將來我死後,請把我的骨灰撒在台灣海峽上的遺言一樣。

「你怎麼像在講遺言,你搞得我好亂啊?!」

「沒事啦!」我撇頭看了一下小苗,「要幸福哦!」

「嗯?」她還是一副傻大姐。

突然間,天空下起了火紅色的爆雨,染紅了整片夜空,一顆接著一顆不停地自空而下,我們三人同時訝異地望著夜空,好像世界末日般的壯觀,而松樹上,那一顆顆的綠色光點,居然不期地忽隱忽現,飛出了樹葉間,開始繞著我們飄移。

那天,在這座大樹旁,我的初戀。

「那妳感受得到這樣的溫暖嗎?」

牽起她的左手,也許是天賜的勇氣吧,也有可能是螢火蟲為我打氣的關係,我用另一隻手覆蓋在她的手上,沒有任何遲疑,此時的我,只想好好疼惜她,盡一切能力使她感到幸福。

「螢火蟲之光,就像這樣的溫暖。」

她笑了,我卻臉紅了,第一次,我體會到了『邂逅』的戀愛,原來是那樣的醉人,令人臉紅心跳,無法自拔,手緊緊牽著。

我…不想放開。



回過神來,我急忙握著妖道的手,「說,你希望黃晏朗回到屬於他的世界。」

「你在講什麼呀,我一句也不明白!」

「是好兄弟,就幫我這個忙!」

「好啦好啦,你馬的好煩。」他雙手合掌,閉起了眼睛。「我希望黃晏朗回到他馬的世界,這樣可以了吧!」

「不能用他馬的,要專業一點。」

「厚!你這人真是…」

我聽不到妖道之後說的話了,睜開了眼睛,映入我眼簾的,是從模糊漸漸清晰的燭光,還有我最愛的巧克力核桃蛋糕,以及爸爸和媽媽。

「許個願望吧!」

我低頭雙手互握,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謝謝你,我的十五歲生日。




























第五十章【完結章】

「晏朗上車了!」媽媽在休旅車上趕著我上車。

「小苗,要去哪裡呀?」我脫口而出才驚覺不妙。

「什麼喵的,誰教你的,這麼沒禮貌。」老爸在駕駛座一副為人父親的模樣。

「要回鹿谷找一個叫做可人的阿姨。」

我聽到可人兩個字,頓了一會,「爸,你手上有沒有一本灰色的集郵冊?」

「哈哈!我還在想你是不是真的會跟我要,沒想到過了那麼久,阿良那個傢伙…」他笑了一下,「在二樓的書櫃下面,郵票我集到了。」

打開車門,我飛奔衝了上樓,打開書櫃,原本灰色的集郵冊,早已塵埃滿佈,封面的書皮也都被蟲啃得坑坑洞洞,抱起書我又衝回了車上。

可人自從眼睛治好之後,在二十歲那年便回到了鹿谷,她說,她要在這個城鎮裡等著阿良回來,沒有人知道阿良去了哪裡,也許讓他媽媽帶回家了,從來也沒人問過他住在哪裡,他從哪裡來的,所以可人就只有癡癡的等著,偶而爬到後山看那棵松樹,偶而在托兒所裡帶小朋友,這樣一等,就是二十年。

鹿谷,就像一個總是讓人等待的小鎮。

回到爺爺家,沒有美美理容院,沒有柑仔店,沒有那些牆上有的沒的反共宣傳單,取而代之,是來來往往的客車,及一層層的透天別墅,其中一棟,就是可人的住家。

按了按門鈴,門鎖自動開啟,一位四十歲的婦人背對著我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電視,她的眼睛終於治好了,她起身招呼著我們。

「可人…可人阿姨好。」我抱著集郵冊,傾身向她鞠躬。

「咦?這…這本是我的?」

「小朋友硬是說他要帶過來,也不知道要幹嘛用的。」

我將集郵冊交到她手中,她開心地翻了一翻。

「真的集到了,原來,白斑琉璃小蝶長的是這樣。」她眼眶漸紅了。「進道,小苗,我…我好想阿良。」

摀住了嘴巴,一位癡等了二十年頭的婦人,花樣年華在等待之中渡過,終於哭泣,在她接到了這本集郵冊,一見傾心的愛人如此接近,卻又是那麼的遙遠,可人,對不起。

上天賜給了世上的人們一件痛苦的東西,叫做時間,它讓人掌握不住,即使盡了全力要守護住,它依然會在指隙間悄悄地溜走,當你猛然回首之時,才發現時間又失去了更多,它帶來了死亡,離別,以及永無止境的等待。

幸好,上天同時也賜給了人們一件幸福的事物,叫做回憶,不論時間走得多快,回憶總是可以永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偶而想起,會感到甜美,會心一笑,開懷大笑,一切的一切,會變得前所未有的接近,就像近在眼前。

離開可人家前,趁著老爸老媽出去後,我偷偷地跑到了可人阿姨身邊,她正在翻著那本集郵冊,訝異地抬頭望了一下,我緊握住她的手。

「我認識過一個人,叫做雨良叔叔,他要可人阿姨不要再等他,去尋找那道屬於自己的螢火蟲之光。」

然後我揮手告別,她笑了。

「你好面熟呀小朋友,謝謝你,小雨良。」



上課鐘聲又無情的響起,老師在黑板上大剌剌地寫下了今天作文課的題目,回憶。

我開始酌墨,寫下了我的題目,『老爸,我一定幫你追到老媽』,反正我本來就不會寫作文,寫得再文言,再多引經用典,回家也是逃不過老爸的毒打,於是便開始隨意揮毫,想到了哪裡就寫到了哪裡,意外的,這一篇作文居然讓老師評了九十八分,還被學校拿去參賽得獎,寫作的過程,我回憶起那些和我一起共渡五零年代的好朋友們,也許,我是真的用心體會了,那個叫做回憶的鬼玩意。

可人繼續留在托兒所當幼保老師,聽說不久後,她在參加一場道會活動的時後,邂逅了一位音樂家,兩人沒多久之後就結婚了,現在有一個小男生和一個小女生。

阿光考上了中正理工學院,繼續攻讀碩士、博士,目前在大學裡擔任指導教授,為人師表。

阿源如同大家所知的,加入了日本西武隊,拿下了亞洲速球王,號稱「東方特快車」,職棒選手生涯退休之後,回到台灣擔綱誠泰的總教練,旗下的林英傑更勝他當年的風範,偶而也是會來到台南,找老爸老媽泡茶聊天。

對了,那顆紅線球上面,有鄭雨良的簽名,是小弟弟的。

幾年之前,歌壇出現了一位創作型歌手,羅大佑。不過,跟我們家的大佑,一點關係都沒有,大佑他到了香港發展,在片場裡擔任編劇,總算也是完了他創作的心願,聽說他在片場裡,也是隨時都拿著烤地瓜在啃,那天他從香港回來,到台南找老爸。

「喂,這個拿去幫我拍一部電影。」老爸意氣風發地摔下了我的作文簿在他的眼前。

「這個有噱頭嗎?」

「有,噱翻了!」他頤指氣使地向大佑說:「記住啊,這部電影要找梁朝偉和梁家輝當男主角,不能找別人啊!」

唉,都這麼大了,還是完全不理別人的感受,也不管別人受不受得了,沒想到大佑叔居然一邊閱讀一邊點頭,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嗯嗯,寫得很好,不過寫到我的這一段,什麼叫做你們有沒有公德心呀?!又吵又鬧的!街坊不用睡覺啊!人家明天還要上班啊---!」他抬頭望了望老爸,「我唱歌明明很好聽的,熟歸熟啊,你這樣亂講話,我一樣要告你毀謗!」

「告得重不重?」

「重則告你毀謗,輕點也要告你汙辱斯文。」

一年之後,電影院上映了一部國片,果真是由梁朝偉和梁家輝主演,片名是『新難兄難弟』。後來還有一個網路作家,叫做什麼見八犬的,也出了一本書,又是從我那個不堪入目的作文裡改編而成的小說,叫做『老爸,我一定幫你追到老媽』。

這天,我帶著老爸老媽和外婆到台中的餐廳一享大餐,畢竟偶而也要嘗嘗別人手藝才能精進廚技的嘛!何況我實在不想在廚房裡再聽到廖添娘大戰阿貝師傅之類那種卡通戰技。

一位大約一百六十公分高的小男生拿著MENU擱在我們桌上,他的胸口別了識別證,我摘下眼睛瞄了一下…

「是…潘…偉齡先生是嗎?你好,我要點這道…」

「稍等!」他打斷了我的點菜動作,「我不叫潘偉齡,我叫小當家!」

「啊?!明白!呼叫總臺,在桌邊發現一名白癡,懷疑輕度弱智而且妨礙用餐,請馬上派車子過來。」

「此言差矣。」他摘下了左手臂的帶子,亮出了標著【特】字記號的臂章,我知道,特級廚師小當家嘛!

「料理,就是為了帶給人們幸福啊!」他陶醉地呼出口號。

然後我看到老媽和外婆股掌叫好。

「這位先生,你說,我說得對嗎?」

「幹嘛問我?想耍我啊!」



THE END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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