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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友情的建立總在微妙的時刻

 

日子過得慢吞吞的,像是匍匐前進似,也許是因為我的意識還沒垮掉,每分每秒對我來說都是個煎熬,這裡的玩家對我抱持著不友善的態度,也許當天我應該要將瞬移結晶拿出來,像是個流當物品一樣給他們競標,情況或許就會好一些,他們喜歡談論自己的家人,聊過去的種種事蹟,偶爾牽扯到政治議題還會因為理念不同而大打出手,我盡量避免跟他們接觸,但為了讓自己不感到孤獨,我常到這間大牢裡,靠在角落邊的鐵床上聽他們高談闊論。

 

但也不是每個人對我都惡言相向,有一位同病相憐的中年男子跟我說話時就相當客氣,舉手投足間也流露出一種文藝氣息,他也是帶著那顆瞬移結晶進來牢裡,但不出一天就被人騙走了,因為這樣的緣故讓我跟他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當天你為什麼不去搶呢?那不是你的東西嗎?」他手裡拿著筆悉悉疏疏地寫著日記,也許只是為了想找點事做。

 

「我的理由跟你也許是一樣的,因為搶不過啊。」我們對看一眼,哈哈大笑。

 

他扶了扶眼鏡,欺身靠了過來,在我耳邊說道:「其實要離開這裡還有另一種方法,只不過沒人敢嘗試罷了,你也知道,如果在遊戲裡game over就會真的死翹翹呀。」

 

「什麼方法?」我的聲音壓得比他還低。

 

「打倒監獄的守衛,劍齒虎。」但他立刻又否決自己似的搖搖頭。「不行、不行,太危險了,120級的怪物怎麼可能打得倒,這分明就是遊戲公司故意做的BUG。」

 

「120級?那不是跟界王神一樣是BOSS級的嗎?大伙一起組隊攻過去不行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據說打倒劍齒虎後,門只會容許一人通過,那麼誰要當第一個呢?賭上了自己的命,卻要眼睜睜看別人可以離開,沒人做得到啊。」

 

「意思是要走的人自己去打嗎?」應該是說想死的人自己去死。

 

「不過,以你身上的裝備和那把武器,再加上你自身的等級,雖然有風險,但是我覺得還蠻有把握的。」他在日記本上換算我加上武器之後的能力公式。

 

「幾成?」

 

「信心這種東西是沒有辦法量化。」

 

「幾成?」

 

「一成。」

 

「這不是叫我去死嗎?」

 

那是位在長廊另一端,幽暗的大房,深鎖的大門像膠似黏得很緊,我一靠近它便像是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歡迎我的自投羅網,雖然單挑BOSS級的怪物令我憂心忡忡,但無法看見雨果和葉慈的心更加讓我徬徨無助,每當萬賴俱寂之時,我閉上了眼總是能感覺雨果溫暖的手擱在我的額頭上,或者聞到葉慈髮尾被風拂過飄到我鼻息間的香氣,無法見到她們的心情真的讓我幾近崩潰,於是我決定說什麼也要來監獄守衛這裡一探究竟。

 

闃黑的偌大房間,冷風颯颯,有一股濃濃的毛騷味,炯炯有神的眼睛從黑暗裡探了出來,像是一對熠熠生輝的燭火,目光煉鋼,逼視著房內的各個角落,我眉頭緊皺,感覺心跳聲已經淹沒了耳朵,畏顫的呼吸聲在喉嚨底下就破碎了,恐懼綁住我的雙腳,彷彿一往前走就要絆倒,但大門卻在此時像是跟我告別似無情的關上,長達十分鐘的副本戰即將如火如荼的展開。

 

「怎麼樣也得撐個十分鐘,身為男人可不能幾秒鐘就繳械投降吧。」

 

劍齒虎緩緩從黑暗裡現身,如刀刃般的雙牙隱隱閃耀,冷峻的仇恨似在血管裡燃燒,牠雙眼的瞳孔彷彿血液在裡頭爆炸一般,血絲滿布,我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

 

「玩家,你還有什麼心事未了。」

 

「不要說得我快要死掉了。」我穿上斗篷,拔出黑色巨劍,踩著雜沓的腳步,向劍齒虎衝了過去。

 

不虧是古代級的裝備,我感到身手變得敏捷許多,手起刀落毫不遲滯,連劍齒虎突然發動的撲擊我都能避過,看來並不是沒有機會,我的內心燃起一線曙光。

 

巨劍原本是放棄速度,講究攻擊力的武器,但被鑲上三顆速度+10的石頭後,情況就截然不同了,再加上斗篷本身可以提高力量及敏捷的素質,我甚至可以單手持著巨劍,更加快速的揮擊。

 

我不斷地加快攻擊的速度,墨黑的房間裡不停發出有如切破空氣般的嘩嘩聲響,但劍齒虎也非浪得虛名,不僅可以輕而易舉的避過,還能利用我揮刀後,微乎其微的空隙進行反擊,放棄了防守而專精在攻擊方面的我,常常吃了悶虧,於是每當牠撲擊我時,我也會趁此同時回牠一刀。

 

雙方你來我往已經打得精疲力盡,眼看副本時間就要結束,牠的血條卻還有一半以上,我只得更加強攻勢,連牠攻擊我時,我都乾脆放棄迴避,卯起來跟牠硬碰硬,我們之間互不相讓,完全放棄了防守,打得難分難解,時間像空氣一樣快速的流逝,最後只剩下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牠卻氣喘吁吁地往後退了幾步,我怔忡地望著牠。

 

「不好意思,我要關門了,你下次再來吧。」牠拿出搖控器把空調關了。

 

「去你的,像你這種營業時間快到就在關空調、關電燈的這種店註定會倒閉啦。」

 

「我是老闆,我想怎樣就怎樣,不爽去告我啊。」牠大吼一聲,我被整個彈飛出門口,一臉茫然。

 

接下來的日子,我幾乎天天都找牠報到,但我們總是沒辦法分出個高下,時間一久,我還真的打上癮了,與劍齒虎決鬥的副本就像是每天必備的功課,也是我用來發洩情緒的最佳管道,牢房裡的玩家們已經開了賭盤,賭我幾天以後會放棄,但這個賭盤過了半年之久,卻還沒消聲匿跡。我開始懷疑起我哥到底關不關心我,為什麼現實世界已經過了半小時卻沒來敲門,問我要不要吃消夜什麼的,雖然從前他每次進門,我都只想一腳踹他出去,但此時的我才感到當初怎麼沒有好好珍惜那種兄弟之情的幸福。

 

日子一久,像是英雄惜英雄,我與劍齒虎已經培養出一種矛盾的友情,牠恨不得想吃了我,但又很慶幸有人可以陪牠渡過這種漫無目的的日子;我呢,恨不得想將牠大卸八塊,但有時也會可憐牠的身世遭遇,從沒看過外面的世界,從出生就守在這種陰冷漆黑的環境,因此,到了最後,我們連決鬥前都還會先泡個茶聊個天什麼的,接著再毫不保留的奮力廝殺,然後各自回房休息,但這種彼此微妙的關係卻終於在有一天崩潰了。

 

這天,我帶了當初告訴我這副本的中年眼鏡男一同進來,他說好只是想看我怎麼攻略劍齒虎,不會插手我們之間的戰鬥,於是我便讓他待在安全的角落,深怕劍齒虎殺紅了眼會轉而攻擊他,開戰前我還跟劍齒虎約法三章,牠也表示牠對其它玩家沒意思,那些玩家根本不值得牠玩弄,只有我配得上做牠的對手。

 

於是,又是一場天崩地裂的惡戰,我們依舊毫不保留的過招,不分軒輊地刀光劍影,時間如往常一樣即將歸零,牠維持一貫的習慣想要提早歇息,我也累得想回去倒頭大睡,就在雙方鬆懈的那一刻,那位中年眼鏡男突然拔出西洋劍,以自身練就的鬼步,瞬息間便繞到劍齒虎的身後,頓時,鮮血四液,他將劍刃深入劍齒虎的背部,使出一擊必殺,劍齒虎的憤怒宛如急湧的鮮血,宣洩而出,我呆滯在原地,看著這一幕信任與背叛的殘忍畫面,劍齒虎不支倒地的那瞬間,眼神流露的是對我滿滿的失望,在牠腦中最後閃過的應該是「是呀,這就是人類,充滿虛偽的人生,我怎麼如此糊塗。」

 

劍齒虎像是破碎的玻璃,在空中揚起銀色的灰燼,我怒不可遏地拔起劍,踩著忿恨的腳步過去,想一刀落下那個男人的頭,他倉促舉起細劍,被我一刀撂下,斷成兩截。

 

「你瘋了嗎?牠只是一個NPC,沒感情的數據,而我是真真正正的人啊,你要殺我?你難道就不想出去嗎?你醒一醒好嗎?」他狼狽摔在地上,伸出手彷彿這樣就可以擋住我的下一刀。

 

但攔住我衝動的並非他的手,而是突然延長的副本時間,我們抬頭一看,副本時間突然變成六十分鐘,黑暗中一道道像蜂巢一樣的小門緩緩開啟,成千上萬的劍齒虎漸漸逼近,虎視眈眈地對著我們,將我們像圍城一樣圍了起來。

 

「原來不是打敗一隻就可以出去,怪不得沒人出得去。」男人恍然大悟卻為時已晚。

 

「喂,你喜歡坐南向北還是坐西朝東?」

 

「幹嘛?」

 

「沒什麼,我只是不希望我的骨灰罈跟你的放在一起。」

 

劍齒虎們騰空躍起,如一大片黑壓壓的蝗蟲向我們壓了下來,此刻我的心情竟意外的平靜,我聽見了雨果燦爛的笑聲,聞到了葉慈的髮香,從來沒有這一刻,我感到心境如此的圓滿,一切都已經不在乎,經歷過這些事,遇到這些人,我已經很滿足,夠了。

 

忽然,有個莫名其妙的東西出現了。

 

一隻雞,抓狂的雞。

 

牠由遠而近,搖頭晃腦地一邊啼叫一邊走到我面前,接著站在腳邊,呆滯地望著我,一直咕咕叫,越叫越大聲,然後我舉起拳頭從牠的頭上巴下去。

 

原來是我的鬧鐘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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