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二十七章 男孩就是要坐過牢才能蛻變成男人

 

無盡的黑暗像是經歷了好幾個世紀這麼長,我完全無法分辨自己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能夠感覺到自己還有意識是一股撲鼻的霉味,在常態性的陰暗裡,除了視覺外,其它所有的感覺都會變得異常的敏銳,聆聽著身邊有人輕微挪動身體,或者低聲囁嚅,甚至是水不間斷滴在石頭上的聲音,那微弱的聲響被放大成一股巨大無比的噪音,迴盪在周遭,讓我發覺這是一間坪數不大的空間。

 

一陣拖著疲憊的腳步聲彷彿喪失靈魂似的緩緩走近我,眼前也漸漸地從一片漆黑染成古銅色的黑暗,一盞岌岌可危的燈火被一個幽暗瘦削的身影提在手上,我蜷縮在地上,內心赤裸裸地恐懼給包圍著,我已經死了嗎?那這裡是地獄嗎?我這種人根本沒資格上天堂吧,何況天堂也不可能暗成這副德性,又不是忘了繳電費被台電斷電。

 

「年輕人,歡迎來到地下監獄。」那像乾涸已久的枯井發出的聲音。

 

「地下…監獄…」我猛然起身,肩膀一陣劇烈的痛楚像是野獸一樣咬著我不放。

 

「先別急,把這瓶回復劑喝了吧。」回復劑?我果然還在遊戲裡嗎?

 

紅色玻璃瓶的回復劑被扔在地上,琮琤做響,我感到耳膜都快破了,我勉強支起殘破的身體一口便將回復劑喝乾,肩膀的痛楚逐漸消逝,萎靡的精神也重新振作了起來,定神一看我正處在一個四方形格局的牢房裡,牆上及地上有許多人刻寫過的文字來留下自己存在過的歷史,一旁的陰暗角落還匿著另一個輾轉反側的人,似乎正作著惡夢般不停的嗚咽,既陰暗又潮濕的環境讓人頹靡,提著油燈的人隔著生鏽的鐵欄杆,像是在動物園看動物的遊客一樣,饒富興味的打量著我。

 

「你是怎麼進來的?」似乎在提防著我,他還特地跟欄杆保持著距離,深怕被我突然搆著似。

 

「不知道,咚的一聲就掉到這裡來了。」

 

「那你肯定是做了什麼吧?開外掛?使用破解程式?植入木馬病毒?開啟後門程式?」他說了一堆不在我世界裡所能聽到的名詞,於是我對他搖了搖頭。

 

「你肯定是做了什麼吧,遊戲是不會誤判的。雖然我不想這麼承認,但這遊戲的公平性那可是比台灣的司法更加公平啊。」

 

「硬要說我做了什麼的話…」我思忖了一會。「就是我延遲了副本關門的時間。」

 

「延遲…副本?你怎麼做到的?這難度比延遲射〇還要難上加難啊。」你這麼低級,就是消音也救不了你呀。

 

「用這個盾牌。」我拿起地上已經裂成一個閃電狀,破爛不堪的亞瑟之盾給他看。

 

他遲疑了一下後立刻失常一樣的狂笑不止,連油燈都擱在腳邊,好讓他的雙手可以捧著肚子免得笑破了,整條監獄的走廊都迴響著他破音的笑聲。

 

「啊呦我的媽呀,這還真是前所未聞啊,真是個奇杷。」他頻頻拭淚,額手稱頌。

 

「有這麼好笑嗎?」我只能感覺對方正在嘲笑我的不幸。

 

「抱歉、抱歉,總而言之,你先出來吧。」他左手騰空摸了一下,出現了鍵盤似的選單,接著他兩手在鍵盤上快速走位,不一會,那發著濃濃鐵鏽的欄杆竟像遇到水的鹽巴一樣,瞬間融解。

 

「你是怎麼做到的呀?你是GM嗎?」我瞠目結舌,竟然有人可以控制遊戲裡的畫面。

 

「不,我是新世界的神。」會講這種話的人,十有八九是有中二病的國中小屁孩,再不然就是神經病。

 

「這麼厲害?」

 

「接下來我還要改變這個迂腐敗壞的世界給大家瞧瞧。」看來是神經病。

 

「不,我還是無法理解,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還有你剛剛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咬著他的腳步,在冗長陰暗的長廊移動,兩旁都是跟方才一樣格局的牢房,像是兩面對照的鏡子,無盡綿延。

 

「這有什麼困難的,不就是一些組合起來的數據嗎?」他幽幽的說著,像是改變這裡的事物就像推倒骨牌那樣容易。

 

走在闇然的走廊,我偶爾會被水滴到頭頂,一陣冷冽竄進背脊,偶爾會踩過一些水窪,像是不小心驚擾了這裡的空氣一樣,他會將食指擱在唇上,暗示我輕聲細語,像是在圖書館裡讀書那樣。

 

牢房裡,有的人洄闇淒愴地徒手在牆上刻著字;有的人眼神像是危顫的燭火,蟄伏在角落裡,茫然地直直望著空洞的牆面,一股不安的恐懼像是海浪淹過沙灘般,在這監獄裡無聲的漫延。

 

「人一旦絕望了,空虛的日子就會過得特別快,將自己的靈魂麻痺是應付這裡最好的方法,千萬不要懷抱著一絲希望,否則你會感到每分每秒都在拖垮你的心神。」

 

他安慰我徬徨不安的心靈,難道再過不久我也會像裡面的人一樣同一副德性嗎?

 

「放心吧,再過不久你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就像同一個媽生的。」這能教人放心嗎?明顯地就是要人提心吊膽啊。

 

「很抱歉剛剛試探了你一下,我得先確定你對我們僅存的人是不是構成威脅。」

 

「放心吧,我只是個平凡的人。」

 

「要當個平凡人很不容易呢 像我想當個平凡人就很難做得到。」依我看你只有自尊特別發達吧。

 

「僅存的人是什麼意思?」我轉了話題。

 

「在這裡的計算時間與現實世界有一大段的落差,現實世界的一分鐘在這裡會被延遲成十天,時間一久,人也瘋了,自殺的人當然不在話下,能夠茍延殘喘的除了裡面幾個瘋子之外,就剩下我們這些要死不活的人了。」

 

「那你呢?你待了多久?」我不可思議地回頭望著裡頭的已經失去靈魂般的可憐玩家。

 

「一年半載,外頭的世界大概只過了一小時吧。」他苦澀的笑著,露出一排黃垢色的牙。「可悲的是我一個人在外面住宿,除非等到公司發現我沒去上班才會來找我,到時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十年或幾百年了。」

 

他帶著我走到另一間稍微大一點的牢房,一些玩家圍成小圈圈,用石子做的棋在對奕著,看到我,只投以蔑視的目光,隨即將注意力放回棋盤上,像是在說「新來的,滾一邊哭去吧」。

 

他邀請我坐在角落邊的鐵床上,自己也拍了拍一旁的灰塵,靠到冰涼的石壁上,這間牢房看起來略大,應該是他像方才一樣使用了某些程式更改成的交誼廳,因為人多聚在一起的關係,也不像我剛剛那間牢房冷颼颼的感覺,但那發霉的味道還有人身上的垢味依舊很濃厚。

 

「很抱歉,我還在研究怎麼寫出淋浴的程式來,這監獄的防火牆程式是遊戲當中最難破解的,目前我只能更改牢房的大小,你想要住大一點的嗎?」他繼續玩弄著鍵盤,雷射的設計格局懸在半空中順時針的自轉。

 

「不用了,只是你們為什麼不直接登出遊戲呀?」

 

他苦哈哈地笑著,讓我自己叫出遊戲選單,我急急切切地叫出了自己的選單,發現底下的登出選項已經被一個問號取代,果不其然,登出選項已經消失了,而且物品欄中大部份的道具都被封鎖使用。

 

「怎麼會這樣…」我期期艾艾說。

 

「因為破壞遊戲平衡而被懲罰的玩家不能使用登出選單,也不能使用傳送結晶或回城結晶的道具,唯一的方法只有藉由外界的影響而離開遊戲,你家裡有什麼人嗎?」

 

「我跟我哥住在一起。」

 

「那恭喜你,十年之內大概就可以離開了。」

 

「十年…」

 

「放心吧,除了你的心智年齡外,你的外表都不會有什麼改變的,就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惡夢罷了,話說依你的情況看來,就算給你一百年,你的心智年齡也不會有什麼提升的,不用擔心了。」這不是毒舌而已,已經算人身攻擊了吧。

 

「你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我的意思是…這兒什麼都沒有,這樣的日子到底怎麼過?」我抬頭張望近乎虛無的黑暗監牢。

 

「前三個月最難熬,慢慢的你就習慣了。別這麼想不開,男孩就是要經過坐牢的階段才能蛻變成一個男人啊,特別是彎腰撿肥皂的那一瞬間。」

 

「那只是從男人蛻變成被〇的男人吧。」

 

「總之,別輕言放棄。」他清了清飽受歲月淬練的嗓子。「歷史上有位名教練曾經跟我說過,現在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了,多虧了他的一句話才讓我在終場前投進一顆逆轉三分球。」

 

「你指的是安西教練吧,你還投進三分球了?三井壽嗎?慘了,沒一個正常的,這裡,別擋著我。」我拿起劍起身用力的朝牆壁上使勁的砍。

 

「沒用的,就憑你手上那把破銅爛鐵,我們可是身在地獄呀小鬼。」他雙手捧在腦後,像在馬戲團看表演那樣,舒服地枕在床上。

 

我氣呼呼地回頭罵:「你呢?你自己又是怎麼進來的?不會是因為沒投進三分球,才被關進來的吧。」

 

他招了招手讓我過去,小心翼翼偷覷遠處在下棋的那些人,深怕被其它人看到似地叫出了物品欄,接著他揚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將裡面兩件物品拿了出來,一把是被稱做『奧汀之劍』的雙手巨劍,黑色的劍鋒與鋼毅的線條發出了無比的霸氣,一股黑色的業火在劍上燒灼似不斷冒出黑氣,劍柄上還鑲上三顆晶瑩剔透的速度+10石頭,另一件裝備是『納瑟斯斗篷』,一襲黑色皺摺的斗篷隱隱約約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他輕聲細語地囁嚅:「這兩件裝備是GM封鎖的傳說級古代裝備,我好不容易駭進遊戲裡才偷到的。」

 

「你是駭客呀?你在哪裡高就呀?」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呵呵,我只是業餘的啦,平常都在便利商店打工而已。」

 

那愚蠢至極、傻呼呼的笑容勾起我內心深處一段不願回想起的回憶,我的拳頭正在發癢。

 

「你是不是…遊戲一上架就把遊戲片掃光,然後用一千三百元賣一片給一位有為的上進青年?」

 

他為之一驚:「咦?你怎麼知道,不過我賣的那個人是一臉看起來像是被世界給拋棄的邊緣人士。」

 

「你要左邊還是右邊?」

 

「什麼左邊右邊?」

 

「你不要管,選就對了。」

 

「那就左邊好了,有人說我左側看起來很像金城武。」

 

「於是我照著他的要求,給了他一記石破天驚的左勾拳。」

 

他轟然倒地,一臉茫然,怏怏不樂望著我:「你幹嘛打我!」

 

「我打你應該,不打你悲哀,把我的錢還來。」我冷眼睨視。

 

「啊,原來是你呀,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他摩娑著挨了一記拳頭的下顎,卻交淺言深想跟我攀好關係。「我哪有什麼錢呀,這樣好了,你打開物品欄給我看一下,我丟些你沒有的好東西給你,夠意思吧。」

 

我看著垮在地上,與我寸步不離的影子,思忖著,如果在這裡不交個朋友,或許接下來的十年我就只能形單影隻的過著孤苦無依的日子了,屆時,我恐怕也會像牢房裡那些像喪屍的傢伙一樣,囚首垢面的過著與影為伍的日子。

 

「隨你便吧。」我睇了他一眼,便將物品欄丟給他看。

 

「怎麼都是一些爛東西呀,虧你能活到現在,真是難為你祖宗積的德了。」他扁著嘴,帶著鄙夷的語氣,輕描淡寫地滑動屏幕。「咦?瞬移結晶?你怎麼會有這個?」他的眼睛為之一亮。

 

「過任務拿到的。」我不以為意地說。

 

突然間,傳來了像打在布上面的聲響,我蹙眉轉頭過去,只見他像是朝拜大佛一樣地對我五體投地,雙手攫住我的雙腳,淚眼婆娑地閃著令人同情的目光。

 

「你…你幹嘛?」我像是被捕獸夾困住的動物,嚇得花容失色。

 

「求求你,這個東西換給我好不好,我用奧汀之劍和納瑟斯斗篷跟你換。」

 

「你會這麼好心?這兩樣不是你朝思暮想的道具嗎?」

 

「你不要誤會我,其實我為人很真誠的,對人又有愛心。」一直以來,你的所作所為和你說的完全背道而馳呀。

 

「這個東西可以讓我回家,沒錯吧?」我試探性的將結晶拿在手上,瞧著他一副惡虎撲羊、垂涎三尺的表情。

 

「對啦,這個道具無論在哪裡都能使用,拜託你啦,你哥等一下就會把你叫起來了,你看看我,孑然一身,沒妻沒兒的,我都不知道還要過幾個世紀啊。」

 

「這樣聽起來,你沒牽沒掛的,待在這裡對現實世界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啊。」

 

「你錯了,我這次出去,一定要徹底擊敗這個遊戲,你應該發現了吧,在這遊戲裡死掉的話可是會真的死掉喔,像這種為非作歹的遊戲我一定要讓它消失。」

 

「你要怎麼做?」如果他真的可以消滅這個遊戲,讓他先出去倒是無妨。

 

「我要再駭進它的遊戲裡,偷取終極武器來破關。」

 

「與其有那種閒功夫去偷武器,不如想想怎麼放病毒進去把伺服器摧毀。」

 

「那怎麼行,夢想是不能打折扣的,如果不憑自己的力量打敗這個遊戲,那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偷資料的駭客沒資格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啦。」

 

他冷笑之際,一陣詭異的風從他身上驟然襲來,我手一滑,結晶落到地上,琤琮的清脆聲像是擾亂了一池水的安寧,牢房裡的目光全都投射了過來,像是一雙雙饑渴難耐的眼神,但他眼明手快立即拾掇,往角落敏捷的滾過去,其它玩家大概也發現了瞬移結晶,全都一擁而上,張牙舞爪地逞兇鬥狠,所有在牢獄裡建立起的可貴友誼瞬間崩塌,像是垃圾那樣微不足道,一切就是為了要奪取結晶,踏上回家的路。

 

「你們怎麼搞得像立法院在搶麥克風一樣。」我將地上的斗篷和巨劍拾起,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棲息著。

 

沒多久,人群推擠、簇擁之間就閃起一道刺眼的紅色光芒,那位便利商店的工讀生回去了,回到他現實的世界,也許他的身體是自由了,但在他心仍舊被這遊戲綁得死死的,外面對他而言,不過是大點的監獄罷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見八犬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