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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就算要哭也要喜極而泣

 

「我早叫你們這些王八蛋平常好好打掃乾淨嘛,現在養出來蜘蛛比我還大,怎麼辦!哇,糟啦!這麼多人牠不追老是追著我,一定又是我的英俊害了我!」地精呼吸急促地拔腿狂奔,我們也尾隨緊跟在後頭。

 

避開了七手八腳想把我們踩扁的薩坦娜,地精帶領我們往另一條甬長的隧道逃命,然而牠早已將我們列為牠今晚的菜單,甩著黏答答的口水,死命地從身後東倒西歪,倉皇追趕著我們。

 

隧道走到盡頭是一處向下綿延、深不可測的絕壁,已經沒路可走了,但請相信我,鬼才想跳呢!

 

「跳下去…」地精毫不遲疑地說。

 

危機迫在眉睫,我聞言只好率先縱身一跳。

 

背後卻隱約傳來了替我人生所下的最後註解:「…跳下去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靠!話可以講快一點嗎?」

 

我瞬間已經從懸崖邊直直往下墜落,自由落體的速度讓我感嘆人生是如此短暫,這樣掉下去的話,連回味一生的時間都來不及呀!

 

『咻───』

 

一支錨勾即時噴出,綑住我的雙腳,原來是杭特急忙發出的救命弓。

 

等一下!直直落下的身軀,加上雙腳纏住的繩索…

 

「這不是…高空彈跳嗎…哇-喔-喔───」

 

比出了人體十字架,我帥氣地往下墜落,臉被谷底掃上來的風勢狠狠地吹得像垮了一樣,恐懼寫在臉上原來就是這副德性,這時的我才發現,跳崖的人根本沒有心思去想今生到底有什麼成就,因為你只剩下歇斯底里狂叫的時間而已。

 

「好像很好玩耶芒果,真好,只有你一個人玩。」雨果晃了晃我早已虛脫的身體,一副被我搶盡風頭的模樣。

 

「趕快走吧,那蜘蛛又跟上來了。」杭特催促大家。

 

我們沿著峭壁邊幾近垂直的石壁,躡手躡腳地向上爬,腳邊的碎石子不停鬆動剝落,嘎嘎作響,像是彈珠台裡一顆顆的小鋼珠,直到掉進谷底,聲音消逝,眼前如無盡的黑暗,我像一隻攀爬在峭壁上的蜥蝪,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可以抓牢的石頭,他們也跟著我亦步亦趨地攀爬。

 

一晃眼,我們又來到了另一個洞口,洞裡藏了另一道門,像是迷宮一樣的幽暗地穴。

 

「這裡也有一道門耶。」

 

這道門的上頭刻著一個標誌,一個小綠人隨著箭頭跑進了一道綠色的門裡,就像一些大樓裡專有的逃生標記,旁邊還寫著一些嘰哩咕嚕看不懂的精靈話。

 

「這大概是緊急逃生出口之類的意思吧?」我們杵在原地交頭接耳的討論。

 

一轉身,薩坦娜竟也沿著峭壁追了上來,牠每踩一次山壁,都彷彿要造成大山崩,把地穴給翻了過來一樣,害我也有些站不住腳,幸好狹隘的洞口將牠暫時阻擋在外頭。

 

「進去裡面…」地精急忙大喊。

 

我義不容辭再度奮勇開門,跑進去。

 

「…進去裡面的話就是通往地獄的捷徑。」誰看得懂的啊?

 

我又再次被杭特的救命弓給拉了回來,冷汗直流。

 

「你看到了什麼啊芒果?」雨果問。

 

「我看到了彼岸花、奈何橋、黃泉路、忘川河…還有這隻地精會在裡面游泳…」我抓起地精硬是要把他給塞到那道門縫裡。

 

「啊呀!我早說過你們不能太相信我啊!」他無可奈何地露出詭異的微笑。

 

「你還真是死性不改耶!」葉慈敲了一下他的頭。

 

地精的個性充滿著自我矛盾,雙重的個性互相抵觸,卻也互相扶持,他憎恨自己如斯虛偽,卻也感激自己有著這樣巧言令色的性格,使人摸不著他的底細,他對自己又愛又恨。

 

也因為有著這樣的個性,他才能巧妙地騙過界王神,使得傳說級玩家『千刀羔羊』還活在這世界上。

 

「他還活著?」我們齊聲訝異。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捏造出他墮入地獄裡的謠言呢?這樣不是反而拖累了地精一族變成勞動階層嗎?

 

地精感嘆:「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地說要跟界王神單挑,結果光是對付外頭那隻界王神的寵物,就差點命喪黃泉了,我們因為替他領路早已經被界王神給盯上,不論他成功與否我們都會被冠上個罪名,只好建議他躲在大煙囪裡,等待適當的時機,再攻上天界,而為了避免界王神的起疑,我才捏造了這舉世無雙的騙術。」

 

「什麼叫做適當的時機?」

 

「你們就是適當的時機。」

 

說老實話,我可不想跟一頭殺人魔一起玩遊戲,要是他殺得眼紅了,連我們一起幹掉,到時候該怎麼辦?

 

「如果你說的是事實,就帶我們去見那個人吧。」葉慈用法杖敲了敲地精的頭。

 

「葉慈,妳是認真的嗎?對方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道耶。」

 

「只要可以盡快結束這個爛遊戲,不論用什麼手段,我都願意嘗試。」她的眼神帶著如鐵一般的決心。

 

我們跟著地精的腳步,找到了大煙囪的入口,裡頭混雜著些許煤礦和硫磺的味道,堆在地上的石塊還來不及拉到天界,已經被剛才搗亂的薩坦娜踩得四分五裂,像是亂石崩雲一樣,散落滿地。

 

我一腳踏入,馬上感到頸子一涼。

 

一把利刃反手巧妙地抵在我的喉間,一位滿臉鬍渣的男人,渾身都是石頭的味道,綁著黑色的頭巾,從左眉尖爬過臉頰到下顎的刀疤,像是一道鎖關閉了他左眼的視線。

 

他的左眼瞎了。

 

「你們是誰?趕快說!」我感到那把利刃根本不想等我的答案,只想直接切掉我的頭。

 

「我…我們是…是那…那個…」

 

「說話不要結結巴巴,你是不是正想編謊言來騙我?」

 

「我們也是玩家啦!要去打倒界王神的。」你試試看把頭擱在刀上,講話會不會結巴。

 

「就憑你們?只會扯我後腿,快滾。」

 

「該滾的人是你,如果不想連右眼都沒有的話。」杭特緊扣著弓弦,一把雲箭正瞄向那個男人的右眼珠。

 

「嘖,看來還有個傢伙算有點本事。」

 

男人將刀收起來,啃著已經爛掉發臭的芒果,我吁了口氣,癱坐在地上,看到眼前那削瘦的臉龐嵌著血紅色的眼珠,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像是滿滿的水湧了出來。

 

「芒果,你幹嘛一直盯著他看?」

 

「我很想打人,能不能讓我狠狠的賞他幾個耳光。」

 

這時他們才後知後覺的意會過來,眼前這位傳說級玩家就是當初為了想搶奪我手裡的亞瑟之盾,不惜對我們開紅的紅人玩家。

 

刀劍各自出鞘,發出犀利的金屬摩擦聲,對方雙手各執一把刀,看來已經習得『二刀流』的姿勢了,但我們也不遑多讓,惡戰多場,我們的裝備比起過去早已有過之而無不及,緊迫危脆的氣息隨時都有可能崩裂,大戰一觸及發。

 

「你就是那個叫做『千刀羔羊』的嗎?」葉慈捺下我手裡的劍,打量著眼前的男人,聲音徐徐。

 

「不然妳這女人以為我拿這兩把刀是為了切菜用的嗎?雙刀火雞嗎?」他面露凶光。「你們不要太小看這裡了,我玩這個遊戲這麼久,從來沒有受過一點傷,但才剛來這裡的第一天,臉上就多了這條疤。」

 

「外面那隻蜘蛛送給你的禮物嗎?」葉慈似乎一點也不怕他,掩著嘴偷笑。

 

「沒錯,這道傷痕時時提醒著我,永遠別忘了復仇的的心情。」

 

「如果我們合作的話,你就有機會報仇了,怎麼樣?有興趣嗎?」

 

「妳這個女人有種,我很欣賞妳。」他撇過頭將芒果皮吐到地上,像吐檳榔渣。「既然是地精帶你們過來的,你們也許多少幫得上一點忙。」他收拾緊張的情緒,將刀插回鞘裡。

 

「錯了喔!是你多多少少可以幫我們一點忙。」葉慈瞇著眼睛笑著,死要面子的個性永遠改不過來。

 

外頭再度傳來薩坦娜兵荒馬亂地在翻箱倒櫃找尋我們蹤跡的噪音,牠就是不肯放棄,十分執著的個性。

 

「你們趕快出發吧,我跟那隻傢伙還有些事情沒解決呢!」地精似乎打算捨己助我們上路。

 

「你真夠義氣,一點也不像你平常的為人。」我拍拍地精的肩膀。

 

「千刀羔羊,這次你可得爭氣點。」地精背對著我們,手裡一把短劍像是螳臂擋車,擋在大煙囪的入口。

 

「嘖,你才是,別太早死啊。」

 

我們搭上用來拉石頭到天界的運輸器,它像是用七零八落的零件拼湊起來的搖籃,搖搖欲墜地離地約半身高,像是懸在大鐘下的鐘擺,這讓我想起葉慈家的那個破電梯。

 

「我要砍斷繩子嚕,你們坐好啦!」地精舉起短劍,瞄準另一邊用來牽引住運輸器的繩索。

 

「好好玩喔,感覺像是要按下按鈕,火箭升空耶。」雨果開心地手舞足蹈。

 

但我怎麼看,都像是準備要替我們敲響喪鐘的感覺。

 

「啊喳!」手起刀落。

 

突然間,我感覺腦袋和心臟還留在原地,但身體已經搭上子彈列車,像失控一般,急速向上竄升。

 

「升-天-啦-」方才往下墜落谷底,如今又倏地沖上雲霄,這根本就是遊樂園裡的大怒神吧。

 

眾人緊抓著早已經腐朽的護欄,就像是抓著駭浪中的一葉方舟,衝破雲層後,運輸器將我們甩向半空中,同時間它也瓦解成永恆的結局,這是我的人生裡第二次被強迫在空中打滾,第一次落地的經驗不太好,摔在擋風玻璃上,我的屁股還開了花。

 

然而,這一次也沒好到哪裡去。

 

我們幾個人撞在一起,又彈開,摔得雜亂無章,人仰馬翻。

 

「啊,人生大起大落的實在太刺激了,搞得我都想尿尿了。」這絕對是我現在的心情寫照。

 

天界,什麼都沒有,空氣裡聞不到任何味道,靜悄悄地,放眼望去,天地連成一線,天空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假使你倒立過來看,也分不清天空還是地面,時間在這裡像是走到了盡頭,沙漏滴盡,心裡也感覺空空的。

 

此時,我發現我們處在一個四方形的空間裡頭,界王神像是由水珠匯集凝結而成,倏地矗立在我們的面前,白鬚及胸,手擎三叉戰戟,威震寰宇,滾起層層雲朵,風雲因而變色,激起八方之雷電,烏雲籠罩,撼動天際。

 

千刀羔羊見到界王神膽怯地往後退了幾步:「120級…不行,我們絕對打不贏。」

 

連千刀羔羊都變成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樣,我們也知道大事不妙,但四面透明的閘門卻在緩緩下降,想讓我們做困獸之鬥,右上方的屏幕正在進行副本倒數,還剩十秒。

 

「快退出去!」杭特一聲令下,指著閘門外要大家快逃,只要一進入副本,BOSS未解決是無法使用傳送或登出選項的。

 

大伙跌跌撞撞向外逃散,隊伍最後方的雨果卻不慎絆到了自己的腳,跌了一跤,已經逃出副本的我被雨果嗚咽的求救聲絆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趴在地上,絕望及恐懼刻畫在她的臉上,驚恐的淚水在眼框裡打轉著,她正發出沙啞、彷彿即將窒息的呻吟,而那聲音微弱到假使我要裝做聽不見,也是沒人會怪罪於我的。

 

開什麼玩笑,如果死在這裡,就真的什麼也沒了,現實中的我也會像那些新聞報導裡沉迷電玩的青少年一樣,死得糊里糊塗,落人笑柄。

 

理智與自私兩種情緒不斷鞭笞、燒灼我的內心,雨果望著我的羞愧感更讓我無地自容,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沒有志向、沒有毅力、沒有勇氣、沒有決心,對於無能為力的事我也只能在一旁看著,試著不插手,裝做沒看見,雨果的路見不平與我的視若無睹就像是兩種對立、截然不同的個性。

 

但是這一次…這一次…哪怕一生只剩這一次的機會也好…

 

我也要為了保護我的伙伴,舉起最後一次的盾牌。

 

「管他的,死就死吧。」

 

我心一橫,拽起盾牌往回衝了過去,在閘門落下的瞬間,我頂起亞瑟之盾硬是扛住那如巨形鐮刀的威力,但因雙腳承受不住那擠壓的重力,我轟然跪倒在地,它像一座山一樣壓在我背上,幾乎要將我身體每一處的關節都給摧毀殆盡,壓在肩上的盾牌已經開始發出脆裂的聲響,痛徹心扉、如火燄般燒灼的痛苦讓我意識到我的肩胛骨大概已經碎了,咬緊牙根,我向雨果逞強的堆出笑容。

 

「快…出去…」

 

雨果哽咽著,淚水縱橫臉龐,從剩下狹小的縫隙一個勁兒的滾了出去,她蜷縮著身子側躺在地上,試圖回頭拉我,但卻無能為力,我已經被卡在鬼門關前,只剩下意志力還咬牙死撐罷了。

 

副本時間的倒數已經結束,證明副本已經開啟,而負責關起副本的閘門卻還跟我這如爛泥般的身子僵持不下。

 

界王神移動腳步,像巨人一樣的震怒,緩緩向我逼近,我屈膝在地,佝僂著即將崩塌的身體,抬不起頭,但卻可以隱約感覺到那步步逼進的威脅感,但我想祂也威脅不了我了,因為在這之前,我就會像塊肉醬一樣,被閘門壓得扁扁的。

 

雨果不停啜泣,死命地拉著我的手臂,但我知道一切都已回天乏術,特別是當足智多謀的杭特也一語不發之時,我看不見他們的臉,但卻依稀可見他們的雙腳此時已是動彈不得,就像來參加喪禮的人們,心灰意冷、面如槁木地望著屍體一樣。

 

「雨果,最難過的時候也不能哭,就算要哭也要喜極而泣喔。」我裂開嘴,難堪地微笑。

 

留下遺言的我被閘門瞬間切了下來,令人意外的是,我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也沒見到血肉橫飛的慘況,只見到自己的身體變成了透明色,最後失去了意識,好像墮入了深淵般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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