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二十五章 教科書就是拿來蓋泡麵用的啊

「芒果，快，趕快回去上線。」

「怎麼連妳也這樣叫我啊？」

半小時前她的話還言猶在耳，我依約上線了，雨果和杭特也聚在一塊，葉慈卻遲遲未現。我花了點時間向他們解釋了關於今晚的一切，他們倆面面相覷，不可置信。

之後，杭特緩緩道出：「我聽說下個星期遊戲要開放『芒果好好吃』和『芒果吃不完』兩國的會戰，屆時會有幾萬人上線，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當天會有很多大腸包小腸和烤魷魚、冰淇淋的攤位？」雨果思忖了一下。

妳以為在辦園遊會嗎？妳到底是有多餓啊？

「我想杭特的意思是，當天會有許多玩家不知情地互相殘殺而死。」

「沒錯！總之，還是先找到葉慈再說吧。」杭特提醒我們加快腳步，因為天色已近傍晚，任誰都不想在烏漆麻黑的野外露宿。

遠方傳來了木輪在顛簸的石子上起起落落，不規則的聲響，一台充滿稻穀香的馬車在黃澄的夕陽下停了下來，一位頭髮如紛亂枝椏的老伯伯坐在上頭，他緊鎖著眉頭，像是將全身的焦慮都匯集到那上頭。

「從這邊走過去就會到地精的地盤，很危險，不要去啊！之前有一位旅人不聽我的勸告，結果聽說已經掉進地獄裡頭去了。」

當遊戲裡頭的NPC這樣囑咐我們時，通常這種設定就是叫玩家一定要玩危險的地方去，儘管我是千百個不願意。

地精是傳說中的領路者，邪惡而且卑鄙，如果他們指引你走去的方向，那肯定是通往地獄的險路，你無法信任他們，但又必須從他們身上挖出點訊息，他們代表著人性彼此互相猜忌的那一面，謊言充斥的人生，十分醜陋的個性。

幽暗地穴。

偌大的洞穴張著大口，像是要吃掉經過的旅人，綠色的沼氣被困在這裡頭，那些氣息又刺又臭，侵略性地攻占你四肢的細胞，讓人手腳發麻，每吸一口氣就像是別人拿著利刃，一刀一刀畫過你的喉嚨，讓人作噁，越往裡頭走越有被船錨拖下沉，慢慢死去的感覺。

聽說地精們在這裡面流浪，整日徒手挖掘泥塊，像是在泥土裡蠕動翻滾的蚯蚓，礙於某個神明給他們的詛咒，讓他們沒有辦法到地面上，只要挖掘到足以替神明興建宮殿的量，神明就會解除他們身上的詛咒。

簡直就是再廉價不過的勞工。

令人麻痺的沼水淹在半腰的位置，我們像是拖著沉重的腳鍊，扶著洞穴旁的青苔，小心翼翼，吃力地向前移動，杭特走在最前頭，雨果緊抓著我的衣角，提心弔膽的模樣煞是可愛。

「妳不要抓這麼緊啦，我都走不動了。」我壓低了音量。

「可是人家會怕啊！如果有吸血鬼還是骷髏頭什麼的你要遮住我的眼睛喔。」妳以為自己在逛鬼屋啊。

「噓…我們要像鬼魅一樣輕悄悄的穿過。」杭特似乎發現到了什麼。「你們看那邊。」

葉慈早已先到了，她正孤身站在岸邊，若有所思地看著一道被冰冷的岩石所包圍住的門，門周圍刻上精靈的符咒，像是全身上下充滿疤痕的守衛，我張望四周，發現這裡像是特意被人封印住，一股怨氣堆積在門後頭拼了命想找縫隙鑽出。

「你們也來啦。」

我們接連爬上岸，越過了那片沼澤後，空氣清楚多了，好像空間吸飽了氧氣和剛才那片沼澤壁壘分明。

一上岸，雨果便端出自己做的口袋料理吃了起來，露出了津津有味的表情，彷彿是來這裡遠足一樣，看到我瞅著她瞧，她像施捨動物一樣也扔了一個給我，我慌張接住，細細端詳，那是挾著熱狗與青菜，還淋上了美乃滋的麵包料理，看起來確實秀色可餐。

一口咬下，立刻讓人有一種身處在琉璃般澄澈的天空底下，一片翠綠的青青草原披在山肩，微風輕拂，埋頭吃土的感覺。

我臉色大變，當場把那些不明物體嘔了出來，那像兩塊石頭挾著土混著青草的味道，究竟是什麼謎樣食物。

「這也算料理？死亡料理嗎？」我的血條居然還出現了中毒的狀態。「還會食物中毒，這東西妳怎麼能吃得這麼雲淡風輕。」

「吃久了就習慣了，做人要懂得入境隨俗，不要太苛求人，好嗎？」為什麼要習慣吃土啊！我又不是蚯蚓。

其實吃了遊戲裡頭的料理也不會有什麼飽足的感覺，料理主要的功用無非是恢復體力或者在進副本前能夠強化玩家幾分鐘的能力，但是味道卻能一五一十的完全呈現。

「吶，你要不要喝？」葉慈佯裝冷漠叫出選單，從倉庫裡拿出一瓶飲料給我，還趣味地插上一根造型吸管。

我還在忙著催吐，接過葉慈那杯紫裡透紅的飲料胡亂地吸了一口，頓時感到神清氣爽，連毒都一起化解了，甜甜的味道齒頰留香，令人陶醉，我索性扔掉吸管，急急皇皇地大口喝下去。

「這是在迷霧森林採集到的烏托邦花做成的花茶，這可是上等食材喔，不僅可以解除異常狀態，還可以永久體力＋1。」

「這麼貴重啊，這怎麼好意思呢。」我頻頻擦嘴，堆起笑容，露出還想續杯的表情。

「沒有了啦，你以為是牛排館裡面免費續杯的紅茶嗎？」

「雨果，妳可以也好好提昇妳的料理技能嗎？」我轉頭藐視她手裡的不明物體。

「那不是我所要選擇的道路。」依我看妳根本不知道要走什麼路吧，正確來說，妳已經迷路了。

「先別說這些了，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葉慈面對著被詛咒，看起來牢不可破的大門。

「要不要去敲門看看有沒有人在家？」雨果說。

「我們是偷偷闖進來的，可不是來拜訪朋友耶。」

「可是我看好像沒人在家耶，要不我們改天再來好了。」相信我，我很想從雨果的後腦勺給她巴下去。

杭特沒有理會我們的對話，兀自走上前，食指撫過那些咒語的刻痕，像是輕撫鼠尾草那樣輕盈，嘴裡囁嚅似喃喃自語。

頓時，門像是被擊碎的冰塊，冰痕漸漸清晰，閃電狀地展開，門垮了，揚起的一縷塵煙凝結成薄霧般的粉塵。

「精靈話你也懂啊？」

「略懂。」他掩著鼻子避開那些飄揚的塵土，向葉慈使了眼色。

葉慈似乎也很有默契地在同時揚起她的法杖，像照明似的使了光魔法，照向深不見底的另一條地道。

我想葉慈和杭特之間也許存在著某一種關係，因為某種緣故將他們牽連在一起，即使在危急的時候卻能展現出彷彿並肩征戰已久的良好默契，但我暫時還沒有辦法嗅出那樣微妙的關係是怎麼一回事，也許連他們本人自己也還沒察覺出來。

「杭特，不知道怎麼說，我覺得你跟一個人真的蠻像的。」

「誰？」

「我哥。」

杭特沉寂，只是一昧地往裡頭探，沒多久後他接著說：「他長得帥嗎？」

「略帥。」

「精靈語是今天早上我去買攻略學會的。」

「那裡頭有說到最後的結局嗎？」葉慈像是替某人撐傘一樣，在杭特的跟前照明未知的險途。

「上面只提到要打倒界王神。」

為什麼要打倒界王神？該打倒的不是弗里沙嗎？玩家到底被定位成什麼樣的開拓民？根本就是外星球來的侵略者吧。接下來難不成還要去摧毀貝吉塔星和納美克星嗎？

「我看我們還是找個精靈來問路吧。」

我們挨著葉慈的光杖往前探索，像是走在一條蟲的肚子裡頭，我發現這一條隧道是不斷往下沿伸，深不見底、無窮無盡似的感覺，雖然大家都絕口不提，但我想也許此時大家想的都是一樣的。

「我們回頭了好不好？」雨果仍舊像勾子一樣牢牢勾住我的衣擺，聲音有些危顫。

葉慈說：「現在回頭的話，如果將來有一天妳老了，會不會後悔今天沒有繼續往下走。」

「我現在倒是蠻後悔為什麼要走進來。」我的鼻子裡充滿著濕濕的泥土味。

雨果死纏爛打的繼續問：「杭特，那我們能不能開外掛下來走呀，我腳好酸喔。」

「先別說外掛程式我們沒辦法拿到，聽說遊戲公司已經針對一些破壞遊戲平衡的玩家做出懲罰系統，任何破壞遊戲平衡的舉動都會被關進地下監獄。」

「地下監獄？」

「在那裡每一分鐘都像一輩子那麼長啊，而且懲罰期間除非是被外力給喚醒，否則是無法從選單裡登出遊戲的，在這麼擬真的遊戲環境裡，這是多麼殘酷的懲罰，明白了嗎？」

須臾，我們進入了一座巨大的洞穴，直接映入眼簾的是一管聳立向上，直達地面，接著鑽入雲裡直上天界，宛如巨木參天的大煙囪，鐵鏽及灰塵的味道交錯在稀薄的空氣裡頭，仰頭往上看，一盞盞燈火沿著頭頂上縱橫交錯的軌道密密麻麻散布，像星辰一樣照亮了整個洞穴，絕壁上好幾個挖掘的洞穴，彼此之間由軌道牽連著，一位精靈像沒帶著靈魂般走了過來，替角落已經熄滅的燈換上新油，完全沒有理會我們的存在，徹底把我們給背景化了。

放眼望去，成千上百的精靈則像工蟻般圍著那支煙囪的周遭埋頭苦幹，他們徒手用幾乎快磨平的爪子掘拾石塊，再將那些石塊載到煙囪裡頭，相咬的齒輪緩緩唉聲嘆氣，將載滿的石塊往上拉到天界，他們的臉個個像是曬乾的梅子，皺巴巴的，身形也瘦得只剩皮包骨，如死人臉皮般的乾枯焦黃，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摔得人仰馬翻。

雨果秉著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拍拍一名精靈的肩膀。

「請問你知道那個界王神住在哪裡嗎？」

地精攤攤手，表示不知道我們在講什麼，於是我們開始挨家挨戶的問，想找一個懂得中文的精靈。

「界王神？」

像是暫停了時間，所有忙碌的精靈在同時都屏氣凝神地望向我們這邊，終於有一位地精明白我們在講什麼了。

「不久之前，也有一個像你們一樣打扮的旅人來找過祂，你們跟祂是什麼關係？找祂有什麼事嗎？」

「喔，我們跟他是好朋友，專程來拜訪他的。」我專業的瞎掰著。

「如果你們真的是祂的好朋友，那真的太好了，我們還正愁沒處發洩呢。」

頓時，像是流星雨般降臨的石頭往我們身上襲來，成群的地精們瘋狂地將手上的石頭扔向我們，一副要置我們於死地一樣。

「哇！芒果，真的跟你講得一樣耶，這個遊戲做得好3D呀！彷彿深入其境耶！」雨果欣喜若狂。

「什麼彷彿？妳根本已經被石頭砸得頭破血流了啦！」我趕緊抱起雨果，閃躲著那些橫飛的石塊，葉慈則揚起防護罩將那些亂石彈飛。

雨果推開我，從我懷裡跳出來，義憤填膺地大喊：「事到如今，就讓你們這群低等生物領教我的宇宙最強兵器。」

「妳指的是妳的料理嗎？」

雨果還沒拔出她所謂的最強兵器，又被一堆坍方的落石給轟到了一邊。

「等一下！」我舉起雙手比出個T字，要求暫停。「我不知道你們有這麼深的過節，其實我跟界王神一點也不熟，我們是來挑戰那個混蛋的。」

「祂不只是混蛋，簡直就是混蛋加三級。」

平息了眾怒，那些憤怒的聲音像是拿著許多石頭扔進池塘漾起的波紋，緩緩恢復寧靜，我們口沫橫飛地向地精解釋著想要幹掉界王神的決心。

「我也很希望能夠幫助你們，但是根據傳統，你們必須先騙得過我才能得到我的幫助。」他隨手撿起一條冷冰冰的蚯蚓，往嘴裡塞進，咀嚼，嚥下。

我無法想像那是什麼味道，大概是泥土混著軟軟的肉的口感吧？

「這樣吧！年輕人，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他的食指放在我的鼻尖。

「很帥。」

「那你呢？」

「比你還帥。」

「哇，你連自己都能騙，這可是做老千的先決條件耶。」

如果這麼簡單就可以得到他的幫助，那這款遊戲也太沒深度了，聽他的說法，之前他也領著一位旅人去找界王神，但是因為他滿口謊言，最後害得那位旅人墜入了地獄，他們地精一族也因此激怒了神明，現在的他們必須不斷地工作以得到寬恕，直到宮殿完成。

「神明的宮殿嗎？」

「統領天界神明的就是界王神，這是界王神的宮殿才對。」

原來界王神在天界，現在我們總算有點頭緒了。

「能夠比我們更早來到這裡的旅人應該是非常厲害的角色。」杭特說。

「我記得那個旅人稱自己是什麼范家的堂主，外號『千刀羔羊』。」

「本名呢？」

「千刀羔羊。」

「喔。」最好是有人爸媽給他取這樣的名字，又不是在岡山開羊肉爐的。

「該不會是台灣五大家族之一，專門放高利貸、收保護費、買賣毒品的那個范家吧？」雨果目瞪口呆地盯著地精瞧。

地精繼續說著：「聽說他殺了不少玩家呀，等級要比你們都高很多喔。」地精這次抓起塞到嘴裡的是一隻螞蟻。「這隻還是鹹的啊…」

「呿！那個傢伙藉著殺玩家來提升自己的等級，甚至強劫別人的道具，太無恥了。」葉慈將滑下的黑框眼鏡往鼻樑上方推，嗤之以鼻。

「我想即使他知道殺了遊戲裡玩家的角色，等於親手殺了玩家本身這個事實，他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吧！」

我們同時嘆了口氣，難道這個社會真的像是姓王的說的一樣，已經沉淪腐敗了嗎？

「對了，杭特，現在知道界王神在天界了，那我們該怎麼去？」

「攻略說必須找一名地精帶路。」我們不約而同地望向正在吃不明爬蟲類的地精。

「要我帶路也行，那你們必須跟我買一條開運手鍊才行，一條五百顆芒果。」他從腰帶裡拿出幾塊黑色石頭組成的鍊子。

「這手鍊能夠增加什麼能力嗎？」我撇著嘴，狐疑地拾掇起來端詳。

對方立刻滔滔不絕地吹噓了起來：「這開運手鍊是西藏崑崙山的龍脈石製成的，並經過了五術大師及喇嘛們利用數字開運法開光，你是不是覺得運勢很差，找工作沒著落、做生意被跳票、告白又失敗…這一條可以確實改善你的運勢。」

簡單來說，就是沒什麼屁用。

他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如果那個旅人跟我買了開運手鍊，就不會那麼倒霉掉到地獄去了。」

他倒霉的是遇到了你呀。

我叫出倉庫選單，丟了五百顆芒果給地精。「接下來攻略有說會發生什麼事嗎？」

「接下來會出現BOSS『薩坦娜』，她是一隻蜘蛛。」

「蜘蛛？」雨果揚了一下眉毛，她對爬蟲類似乎非常熱愛，這點我在伊甸園已經親眼見識過了。

「看那個圖鑑大概有…十公分左右吧。」

話才說完，一支如同怪手鐵臂般的黑腳，毛絨絨地轟然落在我們眼前，地面震動，一些用木頭搭起的工事發出了嗚咽的聲音，像骨牌似互相推擠倒塌，上千名工作中的地精如同從蟻窩裡逃出般，拼命往上竄。

「喂，這隻最好只有十公分，我看起碼有三四層樓那麼高。」我們昂起頭，巨大蜘蛛的四對複眼正巧與我們大眼瞪小眼。

「我可能漏看了圖鑑下方的比例尺吧。」

「接下來怎麼做？」

「不曉得，我本來在泡泡麵，看到這裡順手就蓋在杯蓋上了。」

「攻略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居然拿來蓋泡麵？」

「攻略就和教科書一樣，本來就是拿來蓋泡麵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