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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吹泡泡是所有國民應備的技能

 

城市像吸飽了煙霧的肺,霧濛濛的,我和葉慈支著頭,並肩靠在天橋上,車水馬龍在我們的腳下光速般竄流,夜晚的風徐徐地勾著葉慈的髮尾,很舒服的畫面。我們剛從北門商場出來,一樣是為了更新電腦的配備,不過這次買的卻是CPU和風扇,她電腦的心臟早已負荷不住那危險遊戲的摧殘,宣告死亡,而下一個死的可能是我…雨果是這麼跟我說的。

 

那句話像是藤蔓攀爬在我身上,纏得緊緊的。

 

自從在那一晚釋放出多年來的壓力後,葉慈似乎開朗多了,臉上也經常掛著微笑,甩脫了過去的包袱,眼前是充滿無限的希望,也許別讓她發現到我正在調查的事件對她來說比較好,免得她又回過頭來追根究底那些過往,使得自己再度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沼,多年來盤旋在腦海的噩夢是需要時間來療傷的,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的能力可以幫助她,但我是打從心底希望她可以永遠保持這樣的笑容。

 

「拜倫,你傻乎乎的在笑什麼?」

 

「沒有呀,只是覺得現在的妳看起來好快樂啊。」

 

「呵,是呀,那都要多虧你的幫忙,不過,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我,你依然是我的小嘍囉,知道嗎?」

 

「唉,連說一聲謝謝都不會,反正妳就是死要面子就對了…哎呦!很痛捏。」我的額頭被葉慈彈指重擊。

 

我很想說,公主從此就要過著幸福快樂的人生,但人生並不是這麼簡單的,前一秒即使生命如同田園詩歌的美好,瞬間就可能被撒旦闖入惡狠狠的搗蛋一番,就像每晚睡覺時,美夢轉變成噩夢,即使你想使盡全力去閃躲,它依舊注定會與你擦身而過。

 

我們眺望著都市裡的夜景,看底下的人們熙來攘往,像成群的螞蟻結隊出征,萬頭攢動的情景,葉慈又沉默了,她雙手合掌,指腹托著下巴,深邃的眼眸卻空洞得像出神了一樣愣怔。

 

「妳好像還有心事?」

 

「沒事啊,我看起來像有事嗎?」什麼有事而已,妳根本就像出事了。

 

「其實…」葉慈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禁不住興奮的心情。「我打算明天要告白,就在這座橋上。」

 

「真的呀?那可要恭喜妳喔!我哥一定是會好好保護妳的那個人。」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

 

「笨蛋也看得出來!」如果是老哥的話,肯定可以守護住葉慈的幸福,我深深這麼認為。「來啦,不要想那麼多了,我教妳玩一個好玩的。」

 

「別讓我在這邊丟石頭喔,很缺德。」嘴巴雖然這麼說,明明一副還是意猶未盡的樣子。

 

「不會啦,我教妳玩吹泡泡。」

 

說完,我立刻從嘴巴吹出一顆口水泡泡,不規則地隨著風勢飄向天空,一高一落的,忽地破掉,變成口水掉到地面。

 

「哈哈,好低級喔…我才不要學咧!」

 

「快點啦!吶,先把泡泡捲在舌頭上,然後慢慢吹出去。」一顆晶瑩剔透的泡泡再度從我嘴裡應聲而出,飛向天際。

 

「我才不要,好糟糕喔你。」

 

為了讓葉慈分散注意力,我才想出這個方法,如果她不跟著我一起玩,那我就真的變成朝著路人吐口水的差勁男人了。

 

「連我哥都熱愛這個運動耶,每天早上起床,不吹個五、六十顆他都捨不得出門呢。」

 

「哥有這麼喜歡嗎?」

 

「何止喜歡,簡直可以用狂熱來形容。」我上下端倪了葉慈一番,看得她有些羞怯。「依我看,妳是不敢吧?連吐泡泡都不敢的人是沒辦法成為我們家人的。」

 

「誰說我不敢!」

 

葉慈就是激一下就可以唆使她做任何事的那種人,看著她生疏的往底下的路人吐口水,我在一旁竊笑,不過那種笑法大概是全世界的人都會在同一時間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我,你現在是在笑什麼的那種程度吧。

 

「喂!拜倫,你現在是在笑什麼?」

 

「哈哈哈…我再教妳一次,妳要認真點學習嘛!」

 

我們面對著面,我打算運用鏡子學習法,讓她跟著我的步驟一起做。

 

「首先,把舌頭伸出來。」她乖乖地把舌頭伸出來。

 

「然後貼在嘴唇上繞三圈。」她依樣畫葫蘆繞了三圈。

 

「哈哈…妳的樣子好淫蕩喔…」

 

「我真的會殺了你喔!」

 

我看到她近乎已是大魔王降世的表情,不敢再捉弄她了,女孩子翻臉之快的速度,就像瞬間狂撲的海嘯,不是一般男生招架得了的。

 

然後,我們就這樣擠眉弄眼地花了一個晚上學習這種無聊的吐泡泡。不過,她也因此放下了再度糾結的心事,那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耶!我成功了!你看你看…快點看啊!」

 

一顆調皮的泡泡從她的舌尖噴出來,直接朝著我的鼻子爆開。

 

「你真是太神勇了,避都不避。」

 

「很髒耶!我看妳是故意的吧!」

 

「誰說!」

 

得心應手的她開始玩弄著夜空,讓泡泡在晚風中如柳絮般飄漾著。

 

許多商店已經陸續關門,車輛及行人也漸漸退潮,城市的天空煙霧籠鎖,依舊沉著霧靄靄的空氣,像被關在街道上,升不了天的幽靈,霓虹燈的光線反射在這些霧氣裡,使得街上看起來像剛被硫煙給燻過一番,只有些微的風在這座城市底下緩緩爬行。

 

一顆泡泡剛飄到三尺遠的地方,就停在半空中,好像風已經不再流動,地心引力也失去了作用,泡泡裡映照出扭曲的畫面,那是紅綠燈下的一台雪佛蘭轎車。

 

它停在轉角口,這種車款在台灣並不常見,因此我多看了它兩眼,一名身著鼠灰色西裝的男子下了車,交附給似乎等在那裡良久的兩個黑衣人一個包裹,原本在這樣車來人往的情形下,一般人是不會去注意到那幾個人,頂多以為那是買東西在交貨的情況,但男子似有若無的抬頭望向我們這邊卻像是故意在引起我們注意。

 

我和他對看了大概有三秒鐘,但過了下一秒,我才發現那名男子並不是在看我,而是葉慈。

 

「姓…王的…」她的嘴裡恐懼般顫抖著。

 

****

 

朦朧中,我發現那位中年男子有著細長的眼眉,直挺的鼻子,厚重的眼鏡,像剛用鋼筆刻畫出來的臉孔,似乎有著荷蘭人血統的輪廓,他的眼睛陰森森的,像是可以穿透那些霧氣,直接看穿我們的恐懼,讓人心神不寧。

 

他發現了我們目不轉睛看著他,立刻轉身回到駕駛座,驅車離開。

 

「拜倫,跟我來!」葉慈一把拉著我的手,拔腿就是狂奔。

 

回到天橋下,最後三階都沒踩到,我們就直接躍下,取了野狼,我安全帽的扣帶還來不及啣上,她已經催緊油門,順著雪佛蘭的軌跡追過去。

 

雪佛蘭漸漸加速,在車陣裡肆無忌憚地穿梭游移,黯淡的車燈在街上緩緩拖曳,我們的野狼也緊跟後頭狂嘯猛追,我們緊咬著對方車尾燈的光軌,蛇行飄移,見縫插針,在快車道上橫行著。

 

「喂喂,這是快車道呀葉慈。」我聲嘶力竭企圖阻止她。

 

「沒關係,我這台是很快的摩托車。」

 

「現在妳已經騎在逆向車道上了啦!很危險耶!」為了追到雪佛蘭面前,她乾脆橫過雙黃線,直接跟對向來的車子對決。

 

一台台從眼前撲過來的車子,一邊嘆息著她的技術,一邊發出怒吼的喇叭聲。

 

「做事情有時候就是要背道而馳,就像玩股票,別人進場時你就要趕快賣掉,別人賣掉你就要趕快買進,那是一樣的道理。」

 

「那完全是兩回事,妳這樣做只會被車撞死吧!」

 

葉慈依著她的歪理,放棄所有的交通規則,淪喪她的道德觀念,就是為了迎頭趕上那該死的雪佛蘭。

 

我打從心底懇求雪佛蘭可以稍微停下來等等我們。

 

「妳遵守一下交通規則好嗎?」

 

「法律已經阻止不了我了!」葉慈踩上五檔,疾速風行,如同一道光鞭,劈出眼前的路徑,然後她就順著那光軌,穿越重重迎面而來的車陣。

 

大約追了半個小時,還真的給她追到了。

 

「坐好了!」

 

這句話來得真不是時候,真的,尤其是當你正坐在車子上的時候。

 

野狼像抓了狂,直接惡虎撲羊般往雪佛蘭的車頭迎面撞上去。

 

只覺得天旋地轉,世界恍如三百六十度地轉了一圈,我像個脫線的風箏飛呀飛,往世界的盡頭,人生的終點飛過去,還來不及回味自己的一生,我的屁股就撞碎了它的擋風玻璃,好痛。

 

「很…久不見了…」葉慈居然毫髮無傷地立在雪佛蘭的面前,喘息。

 

「呵,我的乖女兒,妳總算還是回到我身邊了。」男子調侃般笑著,從容不迫下了車,彷彿剛才只是想測試我們有多少能耐。

 

他們彼此之間像是有著一道像冰一樣的東西阻隔著,我則像植物一樣麻木望著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始終害怕著繼父的葉慈,會這樣拼了命地追逐自己的惡夢。

 

「你已經觀察我很久了,是嗎?」葉慈的喘息還沒恢復,不知是緊張還是方才追逐時所流下的汗水,濡溼了她的衣裳。

 

「妳也注意到了呀,真不虧是我一手教大的。」男人笑盈盈地說著。

 

「這些年來你並不是沒有來找過我,而是暗中的在觀察我,你依然在對著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實驗,我說的對吧?」

 

「答對了一半。」男子嘴角得意的上揚,笑得很不自然,他對葉慈的觀察入微感到頗為驕傲。「妳是實驗裡最重要的一環,但並不是全部。」

 

什麼實驗不實驗的,把自己的女兒當成研究對象,究竟是哪門子心理變態呀!

 

「喂!你這個傢伙!」我生氣地朝他的引擎蓋用力一搥,沒凹,想不到鈑金這麼厚!我的拳頭隱隱作痛。

 

男子並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不屑一顧。

 

「關於那個遊戲,每次開啟時都會進入的漩渦,跟你以前對我做的事情是一樣的,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姓王的。」

 

原來葉慈也早已經懷疑那個詭異的遊戲,跟自己所遭遇過事情之間的關聯性。

 

「我有必要回答妳嗎?難道每個壞人都有責任要把事情的原委從頭到尾交待一次嗎?」

 

「那如果我不再涉獵那個遊戲,你又能怎麼樣?」

 

「妳會的,相信我,乖女兒,如果妳不繼續玩,陸陸續續死的人可就多囉。」

 

「你最好把話講清楚。」

 

「爸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擺正這個世界的秩序。」姓王的男子沒有離開的打算,反而想強迫葉慈理解他的思維,就像他之前強迫她做的任何事情一樣。

 

「盡做一些變態的事,小心我報警抓你。」我在口袋裡揣著手機。

 

「報警?這款實驗遊戲就是政府開發的,為了就是對付像你這種沒用的年輕人。」

 

沒用的年輕人?用不著講得這麼坦白吧!

 

「現在時下的小孩不知道禮貌、自以為是、說話沒有分寸、對長輩、師長惡言相向、沒有錢就搶商店、在路上看到不順眼的人就是聚眾毆打…你們以為這一切都是教育體系的失敗嗎?錯了!是氾濫的線上遊戲害的。在遊戲裡說話不用負任何責任,所以導致小孩可以肆無忌憚的亂罵人,看不爽甚至可以殺人,不需要遵守道德規範,只要自己爽就好了,也因此當他們回到了現實世界,以為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只要過得爽就可以任意妄為!」

 

「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那這跟我們正在玩的遊戲又有什麼關係?」我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這遊戲就是政府一手策劃讓我完成的,當讀取光碟的同時,螢幕上的旋渦就會將玩家徹底催眠,進入設計過的遊戲裡,簡單來說,就是取出你們的靈魂,放進程式裡頭。」他假意的嘆了口氣。「沒錯,當初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妳才會成為實驗品,妳應該感到光榮啊?」

 

怎麼會有這種事?科技的日新月益,真是教我嘆為觀止啊!

 

他滔滔不絕繼續發表謬論:「你們以為一道傷口出現時是皮膚感到痛苦嗎?錯了!真正痛的感覺是來自大腦,甚至於忿怒、哀傷、喜悅、興奮…所有的感官系統都由大腦在控制著,因此只要大腦宣佈你已經死亡,你的身體組織便會相信大腦傳遞出的訊息,而產生所謂腦死的情況,簡單來說,控制了大腦就等於得到了他的靈魂。」

 

「這就是為什麼有許多玩家接連死亡的原因吧!因為他們在遊戲裡頭已經死了,讓他們以為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不虧是我的女兒,哈哈!」這兩聲冷笑聽得我直打哆嗦。「要讓年輕人知道即使在遊戲裡也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只有真正的領略到死亡才能讓他們徹底覺悟。」

 

「哼,只要玩家不去玩這個遊戲,你也奈何不了大家。」

 

「我可以先跟你們預告,如果沒有玩家玩到結局,這個遊戲可是會無止盡的下去喔,你三言兩語就要說服玩家們,恐怕也是自討沒趣吧!」

 

這個傢伙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我們現在進到遊戲裡告訴大家,玩了這款遊戲有可能暴斃而亡,恐怕只會被笑為無稽之談。

 

「葉慈呀,我的乖女兒,但是我深深明白妳跟那些人是不一樣的,妳是這場遊戲的重點,妳要證明這個世界還是有希望存在的,證明給開發這個遊戲的幕後政府看看,我對妳抱著厚厚的希望。」

 

他走回車上,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搖下車窗,冷冷地說:「我會看著妳的。」

 

夜色吞沒了他的車影,只留下了詛咒。

 

「喂,到頭來他還是把事情的原委都交待完了嘛,真耐不住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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