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三十九章

電車徐徐地移動，直到完全靠站為止，我下車，回頭張望正跟我邁力揮手的阿朗，他們還要去南邊的城鎮看日落，希望趕得及。看著對號入座的乘客們，我想，列車長的經驗應該相當老道，至少應該是白髮蒼蒼，濃濃額眉與皺紋相互交錯的老人，因為每個車門都正對著頂上懸著的號碼牌，分毫不差，且乘客逐一上車就坐後車站才響鈴，我一直獃到電車離開後才走出月台。

這是一座相當古老的車站，有著日據時代的背景，茶色木板拼湊成的椅子有些蛀蝕，帶著喪氣的霉味，門口立著公車站牌，錯縱複雜的交通路線橫豎其上，有如颱風過後的蜘蛛網，混雜而重疊般。我沒有看很久，因為我不打算搭公車，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避免上公車才來坐電車的。

一台小型電視機正在放送新聞畫面給等車的旅客觀看，新聞內容是關於一位疑似心理變態的男子，已經連續性侵害十二名少年得逞，被害者以馬賽克處理，聲音也經由麥克風變調，抽抽答答地哭訴著他的經過，記者義正言辭地請其他的被害人也趕緊出來指認，其實也不過是為了更多的新聞題材與獨家報導，這些事都是眾所皆知的。

我沒有耽溺太久，畢竟這種新聞三天兩頭就會來一下，這個社會已經動盪到泯滅人性了，也許是科技成長得太快，我們的文明卻跟不上，甚至在退化的關係，現代化犯罪的新聞已經是罄竹難書，不足為奇。

車站外是個不算大的跳蚤市場，賣陶甕的小販、十元商品的雜貨攤、柴刀與鋤頭之類農具的商舖、棉花糖與糖葫蘆的攤位…正在挖管線，重鋪柏油的道路，散發著一股難聞的瀝青味，車站的外觀也正在翻修，有許多堆置待砌的磚頭及水泥袋，走過旁邊便可以聞到撲鼻的混凝土味，像是新居落成時，走進去還可以沁到的新房子的味道。

瑰麗的日落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滯留在車站的階梯上，向著南邊走便可以回到工業區，我愉快地移動著腳步，因為那被緊緊勒住的壓力已經消失怠盡了，也許是那跟蹤我的傢伙還留在車上，或者是阿朗的搞笑功力的確已經出神入化，我不再疑神疑鬼，腳步越來越輕快。

突然一道影子與我的影子重疊了，倏忽間又飄移而去。

我看得十分清楚，這的確不是我的幻想或誤判，那鬼影還在我的週圍環繞著，空氣中有股緊張而即將崩裂的感覺，我的步伐開始沉重了，我愈是盡力邁開腳步，就愈是走得緩慢，日落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還不到五分鐘吧，只剩下淒冷的晚霞，我離宿舍卻還有一段距離，我想對方早已經將我的動線都查得一清二楚了，因此在電車裡，他根本不需要緊盯著我，只消在車站外守株待兔就行了。

我有了另一個想法，走另一條路線，回家。

但是如果在這裡往家裡的方向前進反而會耗掉更多的時間，而且會經過那座大花園，沒錯，年已失修卻依然草木茂盛的大花園，反而更容易讓對方下手，我不能給他這樣的機會，或許他也算準了我會發現他而改變路徑，在那座詭異的花園裡請君入甕也說不定，以目前的狀況來說，就是盡量一心一意地集中注意力，回到學校就是了。

隨著日光的消逝及人群的渙散，我漸漸地可以聽到那緊跟後頭的腳步聲，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懼在我走進那個原本是橙樹園，現在已經改建成公園的那刻起，完全爆發開來了，我開始奔跑，不顧一切的跑，越過了這座公園，就可以回到大馬路上，在人潮裡安心地走回校園，那燈火通明的電器街就在公園的另一邊，天呀！再給我三分鐘就可以了。

我的腦海裡不停翻躍著在車站裡看到的那則新聞，性侵少年的變態男子，難道從我走出出版社開始，就已經成為了他即將的祭品嗎？

我不依，雖然我是如此挺秀出眾，但你沒有這個權力和義務插進我的屁眼裡。

我停下腳步，氣喘噓噓，身體的靈活度已經跟不上意志力，連空氣都呼吸不到，我累了，一直喘息直到呼吸平順，以及空氣在細微、緩慢舒張的支氣管裡流動為止，暗潮洶湧的公園裡，影影綽綽的景象，究竟是虛幻還是真實，我已經分辨不清。

還在躊躇著該不該回頭，繞個遠路回家時，一隻突如其來，烏黑的手爪，在闃黑中猛伸了出來，我側著身體躲過了，從來不曉得自己的輕功這麼好，夜地裡，我清楚地看見那五根手指頭拗成了十分固執的曲折堅硬，像是要挖掉一團空氣似的，原本，可能挖掘掉的，是我的屁股啊！

我直直凝視那隻黑手的方向，卻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另一股力量將我擄獲，捂住了我的嘴巴硬是把我往草叢後面拖去，沒有月光的黑夜，讓我整個人陷入了恐慌的黑暗之中。

「啊…」我聽說受害者越是掙扎，強暴犯就會越興奮，心情也會跟著亢奮，但我仍不停地張牙舞爪在空中亂揮，咿咿嗚嗚無助地瞎喊，試圖脫離魔爪，原來實際遇到和聽說的，根本就是兩碼子的事。

「噓…不要吵。」聲音裡混雜著厭惡與恐懼。

什麼叫做不要吵？！現在是在圖書館看書是嗎？現在是我要被你強暴啊大哥！我不做點掙扎，人家會以為我是心甘情願被上的啊？

「喂，安靜一點啦，不然會被發現。」

我正一頭霧水，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在草叢邊奚奚疏疏地來回踱步，像在急著找某個重要的人物，我回頭張望那個一把將我拎過來的黑影，她的雙唇像紙一樣白，眼裡晃動的淚水如水晶瑩瑩亮亮，卻冰冷得像外太空一樣絕望，一副憔悴楚楚的模樣。

「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