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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和文子蟄伏在一排修剪過的黃金露花底下,衣服全沾上了委地的銀杏葉子,看起來就像是畏縮在一片土黃,有如乾旱河川裡的兩隻無言蜥蝪。

我可以感覺到文子外套底下那纖弱的肩膀正在微微顫抖,她抿著蒼白的嘴唇,也牽動著恐懼,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呢?對方跟蹤我難道是為了文子而來的嗎?又或者,也有另外一方的人在跟蹤文子,我們巧合地在此相遇?

目前為止所遇到的情況簡直像是一場蜂湧而至,不真實,卻又十分貼近的夢魘,所有的疑問在我的頭腦裡互相衝擊,磨合得模糊不清,但那都不是當下最危急的問題,最危急的,應該是現在正緩緩向我們走來,惡狠狠的腳步聲。

多虧政府勤於收取回扣金,對社區公園的改建沒有如期完成,照明用的街燈目前還陷入無電可用的狀況,僅剩的光線來源只有懸在夜空中的一輪明月,我們的掩體替我們做了最好的掩護。

而黑影恍惚間已經立在我們面前,開始來回信步,展開著地毯式的搜尋,踩在溼泥土上的他,每一次的腳步都顯得異常綿密,就像是獵狗般非常謹密地不放過任何一塊方寸,有好幾次,他的登山靴都落在我鼻尖前不到十公分的距離,他穿著的是一雙GORE-TEX的土灰色登山鞋,踩過泥濘的鞋印底下有一塊等邊六方形的圖案,那是有名的義大利黃金鞋底的商標,這種鞋在我們來說,還是非常昂貴的品牌。

鞋跟的後緣磨蝕了許多,變成了凹凸不齊的平面,代表他平時走路的習慣是傾向用力的,而且體型並不算瘦小,鞋邊沾上一粒粒的石灰粉,有新的也有舊染已經發黃的痕跡,這個傢伙肯定是最近搬來住在工業區裡的住戶。

很意外的,現在的我竟變得十分冷靜,是成長的關係,或者是基於保護文子的心理因素作祟,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好現象,畢竟,總得有人是處於冷靜的一方。

文子僵硬得像隻雕琢完好的蠟像,連呼吸都幾乎不見了,而我也是不斷嚥著口水來消泯內心的緊張。地上微微的溼氣似乎將銀杏葉黏在我們的胸口上,我覺得有一種從外涼到骨子裡的冰冷,黑影還沒走開,他喘了一口氣,站著十分頹散的三七步,點起一根香煙,深深吸了一口,他對香煙的糟塌跟父親的抽煙方式截然不同,只吸那麼一口,便扔在地上,用腳隨意捻一下,也不管有沒有熄滅便匆匆離去。

我們一直癡等著,擔心對方會故意營造離開的假像,而在某個暗處守著我們出現,因此我和文子都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有多餘的動作,就像公園裡的兩個標本,聞著地上那皺巴巴的香煙裡,煙草中的焦油味,睇視著像是沒有止境似的一片黯沉,直到文子打了個哆嗦。

「好了,我想他應該走了。」我起身拍拍沾上衣服的枯草和乾葉。

「真是嚇死我了,他到底是誰呀?」誰?我還想問妳呢?

「文子,妳怎麼也會在這裡?」我單刀直入地切入主要問題。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只是要回宿舍啊,但一路上總覺得好像被追著跑,妳呢?」

「說來真是奇怪耶,我原本在學校的圖書館裡看書,後來來了一個奇怪的男人,他告訴我,你會有麻煩,要我到公園去找你,將你帶進草叢裡躲著,千萬不要跟壞人碰上了,雖然半信半疑,但聽說是你的事,我就趕過來了。」

「奇怪的男人?他長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呀?我沒有仔細看耶!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嗯,就是地球人的樣子。

「差不多幾歲的年紀?」

「對我來說的話,會想叫他伯伯吧!」

事情的撲朔迷離已經像是一團打結的毛線球,理不清也擾不斷,我沒有再追問其他的事了,我實在不想將文子牽扯在其中,騎車送她回到學生宿舍後,我也驅車回到自己那像墳墓一樣的宿舍,骯髒卻又格外的溫暖。

刷卡,進門,走進搖擺的電梯,來到房門口。

樓長將一個包裹遞給我,說是下午時候寄來的,我沒有多說什麼,點點頭便將它拿回房裡,我似乎已經預期到裡頭的成份了,沒有格外的驚訝,你以為在這種三更半夜會收到的包裹,還會有什麼好東西嗎?

擱在桌上,我臉色僵硬地一步步拆下包裝,就像是正在拆卸炸藥的防爆小組,機械式的動作,緩慢而絕望,果不其然,那是一份大禮,足以讓我將一天吃的東西一吐而光的禮物。

一瓶浸滯在弗馬林中的老鼠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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