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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鐵藍色包裝的電車在都市裡緩慢地沿街爬行著,我決定搭下一班電車返回,但是電車並沒有經過工業區,我得在中途下站,再步行十分鐘的路程,這樣至少可以避開和人擠公車的窘況。

我站在月台上,翻開『黑雨』的手稿,像是如獲至寶般喜悅,紙上是龍飛鳳舞般潦亂的字跡,採縱寫的方式,有些句子被粗的黑筆劃掉,又在旁邊註記新的句子,有些像是臨時想到的靈感,就橫著寫,讓靈感斜躺在上頭,還有一些看起來無聊亂畫的幾和圖形,像是在畫工業區的工廠,最高的煙囪像是一支黑戟插在高低不齊的方格裡頭,的確跟我長大的地方很像,我甚至可以大致上勾出我家就在哪塊方格裡。

我隨著『黑雨』故事的走向,漸漸地又墜入時間的河流裡,隨著它的淌流回到以往的回憶,唸故事給文子聽的美好時光、和師公樂坐在大卡車上無憂地喝著飲料、在橙樹園裡被弗利沙無情的毆打、在大花園裡畏縮地蟄伏在黑暗之中…這就像是一種桎梏,很難擺脫得了,越是糾纏就越是束縛得緊。

忽然間,我感到被盯住了。

眼睛雖放在稿紙上,卻可以感覺到那種莫名的威脅,並不是發現有某人在暗處睇視著我,說穿了,只是一種直覺,而這種感覺其實從我走出出版社後就緊緊存在著,現在卻更加強烈,大多數的人會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或被朋友調侃有被害妄想症之類,但我幾乎可以確信,只要猛一回頭,一定可以和那個人四目交接。

於是,我迅速地回頭。

什麼都沒有。

環顧月台上所有會動的影跡,並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物,熙來攘往的旅客、哭著找媽媽的孩童、站在票口的售票員、行李掉在地上還在整頓的女人,放眼所及都沒有產生令人有畏懼的氣息,我感到有些慶幸,同時也有些憂懼,也許根本就沒人在跟蹤我,但也有可能他依舊躲在暗處,而且具備非常高超的藏匿技巧。高超到讓我覺得理所當然似的,就像你絕對不會覺得影子緊咬著你有什麼不是之處,對方是以那樣的跟蹤手法緊迫盯人。

電車來了,月台上稀散的人潮像是匯流般開始向電車靠攏,我拔足而奔,躍進第二節車廂,在車節與車節間穿梭,行雲流水地在旅客間錯身,溜進了第五節的車廂。
沒多久,電車緩緩啟動,我低身向窗口附近掃視,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現象,但是我依舊覺得自己並沒有將他甩掉,即使他目前並不在這節車廂中,這個鬼魅般的男人…是的,對方一定是個男的,如果是女的,就我瀏覽了上百本寫真集所累積的經驗值,不可能逃得過我的視線。

車廂裡,很安靜,乘客們都安份守己地坐在兩旁的人工軟椅上,我尋了一個空位也坐下,平復心情,從這裡到離工業區最近的車站也要二十分鐘,我打算閉目養神,讓雜沓的思緒沉澱,在腦海裡組織一下關於『黑雨』的來龍去脈。

幾乎是一瞬間,我被人從旁邊拍了一下肩膀。

我本能地迴避著對方轉頭,是阿朗,他正露出一臉燦爛的微笑,像是陽光灑在金黃色的稻穗裡,揚起的稻海。

「原來是你啊!你幹嘛一直跟蹤我?」

「誰要跟蹤你了?我是和怡君來這裡聽歌劇的。」阿朗會聽歌劇?那跟牛會開口說話有什麼差別?

我側身看,怡君果然就坐在他的旁邊,端莊地回應我一抹狹笑。

「你怎麼神經兮兮的呀?像在害怕什麼似的?」她說,用靈活的眼珠子打量著我。

「沒什麼。」我故意撇開她得視線,「有時候看久了,還真覺得妳和文子有些相似處。」

「小明,你在演哪一齣啊?不錯啦,但是流於表面,表情做作,略顯浮誇。」阿朗對我剛受到的驚嚇程度做個沒意義的影評。

「不是啦,我總覺得有人在跟蹤我。」

「是嗎?」阿朗誇張式地到處張望。

「你看不到的啦!」我壓低音量,輕聲地提示他。

「小明!我號稱『疑難雜症藥到病除解惑王』絕對不是浪得虛名。」

「那你趕快幫幫我啊!」

他塞了一枚五十元到我的手上,「趕快去看醫生。」

「給你全家看醫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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