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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這天,天空像是可以穿透一樣那麼高。

金色的晨光灑在城鎮裡,似乎充斥了這座已故工業區的所有陰暗角落,暗巷、甬道、下水溝、囪垢、垃圾袋…連蟄伏在發臭污泥蛆蟲以及腐爛果皮的果蠅都無所遁逃,這是我見過最晴朗的一天,就像是深居了二十年的陽光,忽然乍現一般。

簇擁著眾多高樓的水泥叢林,喇叭聲此起彼落,愁腸百結的車陣,這是由兩個十字交叉所形成的電器街,幾十家電器店在此處麇集而立,工業化環境的粉塵幾十年來繚繞不去,在街上凝聚成憂鬱的雲霧,雜沓的人群散發出滾滾燻氣,如煙縹緲,加上車輛間錯綜複雜、互相勾牽攀附的毒煙,我昂首步在其中,將自己溶化在這些氣味裡,氤氳不散的廢氣。

因為心情好,今天的我不再怨天尤人這樣的髒空氣,我欺身走近了與文子約定的地點,學校的咖啡廳。

桌上擺著抽取式面紙,我順手拿起面紙擦拭一路走來,在臉上堵塞的污垢,那抹上厚厚一層,彷彿提拉米蘇色彩的油垢。

「幹,這他媽的什麼爛世界。」喔,差點忘了我今天心情好。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邊,那是從門口進來後的第三張桌子,星巴克的綠色店招還懸在我頭頂上頭,落地窗外,委地了一抹陶醉的楓紅,挾著些許的棲樹葉,時節已經進入了秋天,愛漂亮的女學生依然故我的穿著超短的迷你裙在校園裡遊蕩著,這樣很好,我在等待的過程也可以順便賞美,不致於虛擲光陰。

自從在學生宿舍與文子再度相遇後,我們又回到了以往談天的快樂日子,很不可思議,不過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也沒什麼不可能的事,只是我們很有默契地從不提起那年在大花園裡發生的事情,也不再閱讀黑雨的情節,不會在天空勾星星瞎掰星座,聊天的重點大致都是她在日本的生活以及最近在學校發生的趣事。

她的父親在她念高二的那年去世了,而她一直到完成了高中學業才回來台灣找母親,父親的死似乎沒有帶給她太多感傷,也許是她早已經為了父親的不治之症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長年在外奔波應酬酗酒而引起的肝癌,她父親只花了三個星期在醫院冰冷的病床上掙扎,很快地就解脫了。存款裡的錢夠她完成學業,房子的事也有父親那邊的親戚處理,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繼續著自己的人生。

「嘿-你早到了喔。」文子走進來,以清脆、不帶牽絆的笑臉,沒有拖泥帶水的笑著。

「是嗎?」明明就是妳自己晚到。

咖啡店裡闃無一人,只有慢調的爵士樂悠揚地從低音喇叭裡飄忽而出,服務生拿了另一本MENU擱在我們桌上,便匆容離去,回到吧台用清水及抹布擦拭那些看起來已經很乾淨的杯子,我想他應該是閒不下來的那種工作狂。

文子在我面前坐下來,順了一下額頭上落下的幾縷頭髮,從環保購物袋裡掏出一本拆封過後的小說,墨黑色的表皮封面蘸上了螢光劑的書名,她將書放在桌上,以指頭壓著,往我這邊推過來。

我怔忡了一會。

書名是『黑雨』。

「你看看最後一頁。」她催促著。

二版,三十五印。

「這…這是同一本『黑雨』嗎?」我有些不可置信,在八零年代絕望的一本書,居然在二十一世紀成為了暢銷書。

「虧你還在書店裡打工,結果連這件事也不知道,老闆跟我說,『黑雨』這本書創下了台灣史上以來最詭異的銷售曲線喔。而重新再版出書的出版社現在靠著這本書將公司的負債轉虧為盈,還大撈了一筆呢!」

「會不會是印錯了?」

「嘿!這麼說對作者很說不過去哦,你看這個。」她又順手從袋子裡拿出一疊報紙,都是關於『黑雨』的報導。

「妳功課做得還真仔細。」

「不止咧!還有這個…」她將袋子倒過來晃幾下,一本雜誌跌了出來,封面是專訪出版社的編輯。「有沒有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妳的袋子,到底還可以裝幾個東西。」

我們在咖啡廳裡喝了簡單的下午茶,聊了一下彼此的課程,她抱怨自己的教授是個禿頭大刀,簡單的說,愛當人就算了,還是個禿頭。

「誒,你覺得如果見八犬開了簽書會,而我是他在簽書會裡唯一的書迷,那該有多好啊!」

「搞不好他已經死翹翹了。」

「你真是一點也不romantic。」文子嘟著嘴。

「那好吧,如果他真的死了,那簽書會就辦在靈骨塔,活著的話,我就幫妳把他挖出來。」

「嗯!這句很像人話,交給你嚕,要幫我把他找出來呦!」她興高采烈地拍拍我的肩膀,啊,多麼甜蜜的負荷。

要找見八犬,那當然還是要從我父親的身上下手,因為如果『黑雨』熱賣,那麼曾替他出版過『殺手部落』的出版社也會因此受注目的,父親會被迫去將見八犬找出來,就算在墳裡也得挖出他的屍體交差,我要做的,就是等待父親正在進行的工作,這一記順水推舟是再簡單不過了,比起以前我一個人獨自尋找作者,現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已經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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