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二十三章

無意義的生活，像是墜入黑洞裡的隕石，摸不著邊際，沒有目標。

孤單、寂寥。

默默地踩著泥沼過生活，左腳抬起來，右腳便陷下去，使了半天的勁，卻只是在原地打轉，沒什麼作為。這樣的情況似乎已經持續很久了，從小時候帶文子到大花園的那一晚之後就開始了吧！我的身體和知識雖然在不斷地成長，但精神卻總是停在那一刻，我不時會想起那個畫面，好幾次想自殺，為了逃避自我的罪惡，但或許我實在太膽小了，膽小到無法去面對自己的過錯，因此，我選擇茍且偷生的生活方式，就這樣，一直到了大學。

我的成績並沒有特別突出，恍恍惚惚地唸書，隨便考上了間不有名的私立學校，雖然也在工業區的附近，但我選擇搬到宿舍裡去住，男生宿舍是間很舊式的建築，五層樓高，每間宿舍只有兩個人住，我住在四樓，我的室友從大一開始到大三，已經輪番交替了五個，最近這個室友時間最長，但最後仍是受不了和我一起生活，而選擇在今早搬離了宿舍，到市區去找公寓。

這天，雲幕低垂著，土灰色的大地和黑色的烏雲之間，只有一小片狹隘的空間，我站在窗戶前，望著遠方的老舊工業區，一排煙囪上掛著等高不一的紅色警示燈，忽明忽暗地閃耀著，煙囪不再噴出火燄，也很少燃燒廢料了，因為大量人口外移，以及中小企業產業移往大陸的關係，儼然快成了一座廢城，只剩下零星的代工工廠在運作，廢水河川被政府給填滿，鋪成了一條到外縣市的快速道路，用來停卡車的廣場已經興蓋起二十層樓高的辦公大樓，鳳凰樹也被鏟平，橙樹園被改建成一座公園，附近正如火如荼地興建起各種新式住宅。

宿舍裡木製的窗軌已經腐朽，毛玻璃窗戶脫軌在外頭，每次開關窗戶必須很小心，否則一樓經過的學生就必須開始練就頭朝著天空走的技巧。

我用指頭緊掐住窗櫺，如履薄冰似地慢慢推開窗戶，其實這道窗戶一般都是敞開的狀態，工業區最高的那支煙囪猶然聳立在那裡，看起來像是插在灰景裡的一根巨大白骨，我用力吸了一口空氣，夏天的空氣，就像當年我剛認識文子時，所呼吸到的空氣一模一樣。

「又搬走了一個啊！第五個嚕！」我用簽字筆在窗戶上畫滿一個正字的記號。「真是奇怪，為什麼要特意搬走了，環境蠻好的不是嗎？」

我灌了一罐台啤，用力一掐，隨意往床下扔進去，酩酊地軟癱在床上，無所事事，我的頭腦像是長期泡了水一樣，脹得令人難受，特別是宿舍裡的空氣更是讓人頭昏腦脹，基本上就是男生宿舍裡會有的可疑氣味，揮之不去的煙味、似乎已經倚附在棉被上的酒氣、很久沒洗的酸內褲、吃剩的便當菜渣、堆在桌上爬滿蟻垢的泡沫奶茶、手淫後用來擦掉精液的衛生紙…

我撐起身體，努力地環顧一次四周。

「嗯，的確是會令人有搬走的慾望。」

下了床，我左搖右晃地揹著沉重的腦袋，巍巍顫顫走進浴室裡，將臉盆裡的水放滿，低下頭將臉泡在那裡面，然後從馬桶蓋上拎起不知道多久沒洗，已經泛黃的毛巾起來擦臉，鏡子裡的自己看起來蓬頭垢面得相當嚴重，不整齊的鬍渣雜亂地散佈在臉上，快半年沒梳剪的頭髮幾乎快黏成一團鐵鏽球，粉刺在油膩的皮膚上塞滿毛細孔，帶著紅血絲的眼珠連要隨意移動一下眼球都略顯慵懶，看起來就像是剛從黑暗的深窟裡爬出來的人似的，眼前這個人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副德性？

是了！

就是從那天晚上之後，我開始以愧疚的心情在陰暗的泥沼裡打滾，我痛恨自己為什麼在當時不做另一個選擇，我討厭那樣畏縮的自己，為什麼我就必須是那樣的人，我也想要有一番作為的，在那晚，我想要出面阻止的，我想要去拯救我所愛的人，可是，這個可惡的臭皮囊，居然就這樣可恥地逃走了，於是我開始厭惡自己，我無法保護自己，更無法保護我所愛的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