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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嘿-花園後面就是那個可以許願的噴水池是嗎?」她遙指著火光映照不到的黑處。

「對呀!要去看看嗎?」

「嗯,走吧!」

於是我們拍拍褲子起身,用手輕輕撫開那些爭寵的花朵,在萬花叢中尋覓被掩蓋的鵝卵石路徑,以鵝卵石與腳底的觸感來搜尋著正確的方向,花香在身體週邊繚繞成五顏六色的雲彩,如拋空而出的彩帶,絢麗且令人目不暇給。

沿著不甚明顯的路徑,我們將大花園遠遠拋諸腦後,火光離我們越來越遠,暗夜中的小路感覺更加冗長,怎麼走也走不完似的,周圍開始挾著冷冷的水氣,在皮膚上濕黏地依附,前方像是掛上一片灰濛濛的水簾,有點寒意。

不久,我們走進一處蓊鬱的造景庭園中,前任園丁將這些樹木修剪得漂亮,那各式各樣的造型,彷彿活生生的老虎、會移動的駱駝、嘶鳴的駿馬…但有些枝椏已經不合群地隨意竄出,一些樹形只剩下四不像的模樣,落葉紛飛,小徑上像是覆蓋上了一層蛇皮一樣,走在上頭,會發出脆脆的卡滋卡滋的聲響,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在小徑的兩旁,一排蠟像,或立或倒,有些只剩下坍塌碎裂的雕塑基座,茍言殘喘地為這個死沉的地方加點生氣,但巨大的睥睨姿態仍令我們感到有些畏懼,也許到了晚上,它們的靈魂是會甦醒過來的,而因為我們的叨擾,此時此刻的它們,正氣得火冒三丈呢!

一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拉緊文子的手,趨快了步伐。

****

大水池。

已經是一灘死水,水不再噴出,也不再流動,污黑的水面只有雨滴落下時會掀起重疊交錯的漣漪,發霉變黑的大理石泡在水底,像是倚靠在池邊的水鬼,靜靜地,沒有聲響,暗綠色的苔蘚爬上了池中央的小天使腳邊,小天使捧著水瓶的左手已經斷裂,另一手高高指著慘淡的夜空,僵硬地冰冷,小天使的右邊臉頰剝落了幾塊白漆,露出粗糙的石壁,那種感覺很不好,令我想起有著惡魔胎記的弗利沙。

原本的水池四週有裝著噴水的機關,不規則的向天空噴水,像是跳躍般的水精靈,我記得噴出的高度至少有一呎高,小天使站在池中央,水流從水瓶裡頭汩汩流下,倒進池子裡,和緩平靜的像是一位織布的婦人,按著規矩不停的重覆著相同的動作,水面的漣漪向四週呈現同心圓般的散開,一圈又一圈。

記得上次白天偷偷溜進來時,還丟了枚硬幣下去許願呢!結果想到自己沒錢坐公車回家時,想回頭過去撿,卻因為噴出的水量太大,而滑了一跤,摔在池子中央還被傾洩而下的水流弄溼了一身,我這樣對著文子說。

文子笑得合不攏嘴。

然後我捲起袖子和褲管,跳進水底,彎下腰在險滑的池底摸索。

「你在幹嘛?快一點出來啦!」

「等一下,快好了…奇怪?我記得是在這附近,咦!有了!」我伸出右手,亮出以前丟到池底的十元硬幣,滑溜溜的,已經生出青苔。

「哇!真的有耶!這麼說,裡面還有很多錢嚕!」

「沒有,就只有這一枚。」

「可是你不是說這是許願池嗎?是你親口說的呦!」

「對呀,不過也只有我會拿來許願而已,可是呢!很靈驗啊!我希望我可以交到朋友,結果現在已經認識了阿樂和妳呀!我覺得很幸福吶!」

「那我也想要許個願。」她伸手進牛仔褲裡掏掏硬幣,放在姆指和食指間,打算彈指擲進水中。

「好呀!快點許。」

「可是你不能聽,我想自己一個人許願。」

「那好吧!我先回大花園把那邊的爐火給熄掉,再過來找妳。」

「嗯。」

也許,我不應該離開那裡。

也許,我不應該帶她到了那裡。

也許,我不應該唸書給她聽。

也許,我不該跟她有過任何交集。

也許…那樣的生命會比較平淡無趣,但卻不會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任何的傷疤,痛苦的回憶就像是隨時折磨人的刑具,凌虐著自己的心靈和精神,一輩子都忘不了,有時你以為逃得很遠了,但,有些東西是永遠逃不掉的,像是帶著恐懼的影子,像是詛咒的黑雨。

黑雨,持續下著。

我就這樣將她拋下了,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面對一頭有著駭人獠牙的無情猛獸,任意的蹂躪,摧殘,直到喊到啞了的呼喊,也見不到希望的光輝,那許願池的美麗童話,在她的面前,反而成為人生裡的笑話,現實在她的身上證明了,童話,永遠是不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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