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十七章

「你叫我文子就行了呢。」她咧嘴一笑。

「喔，文子。」

「在我們國家，很要好很要好的人才會直接叫名喔。」

「是哦？」

那一絲閃過的感覺，差點讓我的喜悅蹦地跳出心室外，我壓抑著。

「你怎麼一整個星期都沒去那裡呢？我可是每天都去報到咧！」她支著頭想了一下，「對不起喔！我一直想找機會向你道歉，你一定是很氣我上個星期怎麼沒去吧？」

我聽見了內心的線縷縷寸斷的聲音。

「沒呀！」

「我知道你很生氣，上個星期我生病了，雖然我還是很想去，但是母親硬是把我關在家裡，你知道的，我母親就是那種很疼惜女兒的媽媽。」

「妳生病了？有沒有怎麼樣？現在好多了嗎？」

「噗！看，你根本就很想跟我說話吧！」她咯咯笑了起來。

我張著嘴呆了半晌，啞然無語，然後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

我們從學校的後門離開，踩著櫸樹葉舖成紅黃交錯的地毯，窸窸窣窣，走過了斜坡、越過鐵路、經過關帝廟、小土丘，我們漫無止盡地走，目不斜視地走，她自然而然地走在前方，我在後頭跟著她白晰的小腿緊追，我不曉得她的目的地，直到看見了橙樹上乾涸的血跡，我們又來到了那間小屋。

我們坐在路邊，腳下是川流不息的渠道，水很清涼透澈，像是文子的眼眸，我覺得她在觀察我的時候，已經越來越清楚了，我整個人變得很透明似的，赤裸裸的真實感。

她很認真的凝視我之後，撇頭眺望著遠方，我也跟著她看，恍惚地眺望，遠方的農地上有一位戴著斗笠的農夫在燒乾稻草，煙和工業區裡頭的不一樣，是偏銀灰色的那種，從這裡遠遠的就可以聞到焦味和肥料味，有點刺鼻難聞，煙勢忽而變急，忽而又轉緩地反覆不定，直到風不安定地舞躍起來，它才開始向北方吹。

「嘿－你覺得一直往煙的地方走，會走去哪裡？」文子伸出嬌嫩的食指指著那股竄燒的黑煙，指腹竟然沒有長繭，一點也不像投手該有的手。

「不知道，不過我聽說往北邊一直走可以走到一個大花園，很漂亮。」

「如果可以當那陣風就好嚕，我也想去大花園看一看。」

「聽說還有一個許願池。」

「那我也要去許願。」

「許願很靈的，什麼願望都能實現。」

「那我希望你舌頭變得靈活一點。」

「為什麼？」

「這樣就可以趕快幫我把書唸完啊！我可不希望到我要回日本的時候看不到結局咧。」

我感覺到我們之間似乎隔了好幾塊的玻璃板似的，明明就在眼前，卻又疏離得很遠而沒有真實感，我掌握不到她的蹤影，即使很努力地用手在空中揮舞，也只不過是在飛絮裡頭尋找不存在的安慰。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黑雨』的作家一定也住在這個工業區裡。」

「見八犬嗎？」

「是呀！你看他寫的東西和場景，是不是都跟我們住的地方好像？」

「是嗎？」我玩弄起自己的手繭。

「如果他住在我們附近就好了，我們可以請他簽名，說不定他還會請我們吃飯。」

「我聽說他的銷售量不是很好，光是要糊口都很難了。」

「是嗎？那就換我們請他吃飯怎麼樣？我是說真的真的哦！」

她的手臂碰到了我的肩膀，像是要曬太陽的小貓一樣往我身上一靠，我雖然吃驚了一下，卻不敢妄動，擔心她會因為不舒服而改換別的姿勢，這樣隔著衣裳，我卻似乎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氣味，她放心在我身上的安全感，現在眼前的幸福，明明是那麼的真實，像是工筆畫的一樣清晰而逼真，為什麼，我依舊覺得不安？

填滿了內心的空虛，另一頭又破了一洞，我又該拿什麼去填滿？

也許人類果然真是欲望無窮的生物，永遠也無法滿足本身的渴望，那貪婪的奢求永遠也補不滿，但我只要再補滿一個就夠了。

永遠留在我身邊，別回日本。

「諾！」她將『黑雨』放在我的大腿上。「可以開始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