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三十章 線上遊戲是全民運動

暮色如血水似地淹沒了城鎮，像是急著要拉上結局的布幕，我們聚在往幽暗地穴前的最後一個鎮上，採買必要的藥劑，這次千刀羔羊帶我們走另一條可以直接通往大煙囪的捷徑，那是一片綠意湖畔，湖面漾著幾道酒窩似的微笑，他划著一葉小舟載著我們，輕輕地搔動湖面製造波波漣漪，沒多久，我們便沉陷進潮溼的濃霧中，像是拉起了霧幔般，他讓我們噤語，以免遇到了在湖底沉睡的湖怪，雖然不算是很刁難的BOSS，但他認為在決戰之前應當盡量避開戰事，以保留體力。

我們順利地繞到了大煙囪的背後上了岸，他躡手躡腳地將船繫在岸邊的船塢便領頭往大煙囪前進，我們輕悄悄地咬著他的腳步尾隨，因為除了湖怪之外，這裡還有另一隻我們不想撞見的傢伙，薩坦娜。

從船塢到大煙囪之間有一條隱約散發著不祥感的羊腸小徑，土質鬆軟，一旁的箭竹像海一樣密布，即使有敵人躲在裡頭也不易發覺，因此我們更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大煙囪的後門有一道生鏽的鎖匙，像是老人的臼齒一樣鬆動，輕輕搖兩下便掉了下來，我小心翼翼地推開腐朽的鐵門，滿手都是生繡的味道，大煙囪裡沒有勤勞工作的地精，靜悄悄地，彷彿走進世界的盡頭一般。

我們環顧四周，身體因備戰狀態而顯得緊繃，確認四下無人後才稍微歇口氣。

雨果高姿態地說著：「一定是知道我要來了，嚇得她連夜就搬家了。」

「妳以為妳是討債公司嗎。」

話才剛說完，原本烙印在地面的影子被一片烏雲遮了起來，我抬頭一看，眼珠被駭人的景象立刻攫住，那片所謂的烏雲正是還沒搬家的薩坦娜，她張牙舞爪地從煙囪頂身手矯健朝我們衝了下來，像是被人用水灌了下來那樣動作倉促。

我們本能地往後退了開來，她轟然落地，八隻腳穩穩地抓牢了地面，四對複眼怒目瞠視，千刀羔羊毫不遲疑，拔出雙刀站在她面前，準備與她一決雌雄。

「你們這些黑幫，今天要進入這條路，必須踏過我的屍體，Over my dead body。」

「你誤會了，黑幫只有他而已，我們都是善良百姓。」雨果連忙撇得乾乾淨淨。

「你這女人有必要跟撇條的時候一樣撇得這麼乾淨嗎！」千刀羔羊悻悻然說。

薩坦娜像是一台暴衝的坦克，塵土飛揚地朝著千刀羔羊輾了過去，千刀羔羊咬緊牙根，雙刀交叉擺出格擋的姿勢，薩坦娜無懼千刀羔羊的劍招，畢竟他是她的手下敗將那是早知道的事實，她依然故我迎了上去，與他撞個滿懷，格檔姿勢立刻被破，千刀羔羊被彈得老遠，摔在礫土上，表情痛苦萬分。

薩坦娜沒因此自得意滿停下攻勢，她轉而向我們攻擊，攻勢更加凜冽，地面被她踩得狼狽不堪，整個煙囪底下烏煙瘴氣，只剩下她的怒火將塵埃剖開，氣拔山河地襲擊而來。

我愜意地站到他們面前，折折手骨，發出關節切磋的聲響，然後晃動一下臂膀，熱熱身子。

「笨蛋，快閃開！」千刀羔羊撕破了喉嚨般地勸退我。「雖然你長得不好看，但用不著想不開呀！」

所以說，做人誠實之餘還是保留點比較好。

對他的話我置若罔聞，打開物品欄，隨手將納瑟斯斗篷及奧汀巨劍穿在身上，他們登時目瞪口呆，接著我擺出了準備轟全壘打的姿勢，對著薩坦娜目送秋波，這一下使得她目眥盡裂，以風捲殘雲的氣勢向我撲擊，雙方接觸的剎那，我大喝一聲，水平揮動手中的巨劍，將她的肚子硬生生地剖了開來，像是切紙那般容易。

「你…你在監獄裡到底做了什麼啊？」他們訝異良久，無法回神。

「算是某種程度的修行吧。」我拍拍肩上的塵垢，將劍收到背後。

「呿，還可以啦，不枉你跟我組隊，總算沒給我丟臉呀。」雨果雖然什麼事都沒做，但功勞似乎被她攬了一大半。

「妳當初還不就是看重我的能力才跟我組隊的嘛。」

「不，我只是單純地把你當成吉祥物。」雨果一掃方才臉上的陰霾，虎虎生風地走向運輸器，然後像坐熱氣球一樣跨了上去。「吉祥物們，該走了。」

我們不急不徐地乘著運輸器，往天界攀升，遊戲裡的城鎮及各種森林和沼澤、連綿的山丘、一望無際的沙漠、如地毯平坦的草原…隨著我們不斷升高的視野，逐一地攤開在我們眼皮底下，也許是方才輕鬆地解決了薩坦娜的緣故，此時的我們竟可以興致勃勃地欣賞這片鬼斧神工的大地。

等到我們再次進入了白茫茫的天界時，才再度感覺到空氣的緊湊，一片如白色布幔般的滾滾雲層波浪般地捲了過來，像是挾帶著界王神的殺氣蔓延到了我們足下，我們的目光緊盯著眼前的巨大身影，界王神從容不迫地執著三叉戟，瞥視著像螻蟻般的我們。

灰撲撲的浮雲在陰霾間逐漸擴散，閃電在空中穿梭，劈啪作響，雷電交加、風雲變色，副本宛如在為我們的生命倒數一樣滴滴答答地計時。

只要解決了最後的這隻BOSS，就可以毀了這個狗屁倒灶的死亡遊戲，救出葉慈，只要再十分鐘，葉慈，妳要等著我們，千萬不要太早死了。

三、二、一…時間到。

四面結界像閘門般關了起來，界王神倒擎戰戟，像是魚標一樣地朝我們射了過來，猝不及防，杭特及雨果被突如其來的劍氣所傷，手臂鮮血直流，速度快得我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這真的是120級的BOSS嗎？監獄守衛的程度簡直無法與之相比，但騎虎難下我只好硬著頭皮，拔劍迎戰。

千刀羔羊趁著我與他的三叉戰戟交戰之際，繞到後方想偷襲，卻被他拔出腰間的另一把長劍擋了回去，這是劍與戟的雙手戰鬥姿勢，而且防守毫無漏洞可言，我不斷地加快斬擊的速度，千刀羔羊更是不間斷地攻向他的側面，然而界王神彷彿有著三頭六臂，輕而易舉化解了我們的攻勢，還不斷的加持力道，使得挨在我劍上的戰戟愈發沉重，最後他單手快速轉動戰戟，聲如洪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引起雲層中的雷電，將電貫通了我們的身軀，我感到頭暈目眩，從頭到腳一陣刺痛，接著便全身麻痺地掉在他的腳邊，他順勢一掃將我和千刀羔羊掃上了半空中，全身無法動彈的我們，眼看就要在半空中被他砍成兩半，幸虧杭特和雨果已經恢復，連忙跳到空中將我們拽了下來。

「太誇張了，這傢伙厲害到一整個不可思議呀，簡直像是不給人破關似的。」

杭特語氣中的顫慄讓我想起監獄底下那成千上萬的劍齒虎，到了最後關頭，遊戲裡的BOSS似乎就會變得更加強大，像是遊戲中有人不斷地在修改程式，只要我們變得更強，BOSS就會比我們還強，以不可理喻的等級壓著我們打。

「有趣了，我也是遇強則強啊！」我陰沉的笑著。

解除了麻痺的狀態，我推開杭特，再次飛奔上去，飛舞在半空中與界王神手中的戰戟再次交鋒，鏗鏘聲響與刀劍相撞的火光接二連三地驟現，戰戟的沖擊力道使我的雙手隱隱作痛，筋骨都像是要被拆卸了一樣，每撞擊一次，就像拿著榔頭硬是要將我身上的螺絲給敲下來一樣，但為了葉慈，我不能後退，我只有前進，不斷的前進。

杭特不斷地射著連環箭掩護我逼近界王神，雨果亦放棄治癒術，拔出匕首與千刀羔羊從界王神的側面一同進行近戰式的肉搏戰，我們彷彿進入了無窮無盡的死纏爛打，時間一久，界王神似乎顯得有些欲振乏力，我趁勢假意要由右下往上進行挑劍攻擊，引他將戰戟下壓來格擋，在他戰戟落下的一瞬間，我踩住了左腳，瞬間向右後方迴轉，將劍像是被他的肩膀吸過去似，砍進了他的頸子。

會心一擊，讓界王神承受了我巨劍暴擊的威力，界王神一個踉蹌，右膝跪地，他想回擊卻反而露出了更多的破綻，我得理不饒人地繼續壓榨性的攻擊，不斷連擊而榨出的鮮血在他的臂膀四溢橫飛，大伙興高采烈地以為有了一線生機，但終於按捺不住的他，快速揮動手中戰戟，又是一次將雷電吸到他的武器之中，當我們的武器與他的戰戟接觸之時，大伙立刻被電得七葷八素，皮膚彷彿焦了一樣發出臭味，趁著我們麻痺之時，他再次將我們掃落到地面，我感到頭昏眼花，只知道身子在地上像破娃娃一樣摔了好幾下才停了下來，我想雨果他們肯定也不好受。

「好痛啊，怎麼可以對淑女做這種缺德的事。」雨果在地上哀號。

我勉強支起身，趕緊喝了一口回復劑，卻瞥見雨果此時居然如同現成的祭品，躺在界王神的腳下，而界王神面如槁木地高舉著戰戟，像拿著準備插起稻草的鐵叉子，瞬間一叉，直直落在雨果的身上，雨果不可置信地望著陷在她肚子裡無情的戰戟，接著她才感覺到痛苦蔓延了全身，哭天搶地的吶喊著，想要拔出來，但沉重的武器只有不斷侵入她身體，沒有拔出來的意思。

她的血量瞬間滑落到危險區域，杭特連忙射箭想吸引界王神的注意力，但界王神匆容地舉劍擋掉，另一手則仗勢欺人地繼續搗進雨果的身體裡，刻不容緩，千刀羔羊以練就極至的鬼步沖了上去，雙刀交叉，將界王神的戰戟像拔針一樣挑了出去，但此舉反而令他更為發怒，左手劍立即招呼了上去，將千刀羔羊的背部狠狠地掄了一刀。

雨果滿臉兵荒馬亂，匍匐爬行，想逃出界王神的視線，又是一叉，她被牢牢地釘在地上，鮮血不停地從她的顫抖的背部及嘴唇竄了出來，她撐不了多久了，在這種情況之下，她也無法對自己施展治癒術，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死掉。

會死！會死！

「我很高興因為這個遊戲認識了你，我不敢待在家裡其實是因為我很害怕，可是如果是在你身邊的話，總覺得什麼事都不恐怖了，你一定不會讓我死掉的，對吧？」

我忿怒的情緒已經攀升到了最高點，怒火將血液徹底的沸騰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放開那個女孩－」

我登時躍上半空，像砍柴似朝界王神的頭部砍了下去，他意興闌珊地舉起左劍阻擋，卻沒料到我的攻擊力竟變得如此驚人，我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猶疑，立即將劍轉向，橫劈了過去，他又拿起劍擋了一次，然而這次連他都能感覺到速度已經慢了我半拍，下一次我的斜砍終於逼得他將戰戟從雨果身上取出，來應付我接連不斷的攻擊。

我不停地加快了斬擊的速度，沒有任何作戰方式的思考，沒有假動作，只有一昧地將劍招呼在他的身上，他的腳步開始顛簸，不論是左手劍或右手戟都只剩下防禦的功能，不斷在空中迸出的火花顯示出我怒火中燒的情緒，我感覺到怒火已經蔓延到了我的皮膚而逐漸地發燙，就像全身都沐浴在火海之中，任由火燄舔噬著我的身體，我不斷的怒吼，耳朵裡不容置喙，聽不見任何聲音，眼裡只看得見模糊不清的身影，界王神偶爾也會反擊，但我已經放棄了防禦，任由他的武器挨在我身上，削掉我的皮膚，我也不與理會，就像當時在地下監獄時，劍齒虎所教導我的招式一樣，只有不斷的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

界王神的身軀已經被我劃得殘破不堪，搖搖晃晃，但在危急存亡之秋，他又再次引雷將我轟倒在地，這是我第三次倒地，也許亦是最後一次的倒地，我的鬥志在這次的狼狽落地之後已經蕩然無存，雨果及杭特，還有千刀羔羊一臉喪氣的看著我，像是寄託在我身上的希望已經人間蒸發。

我艱難地苦笑了一下：「唉…這也是沒辦法了，人嘛！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如果天不站在我這裡，我又能如何呢？哈哈…」

驀地，在另一邊的角落傳來了一道尖銳而有力的聲音：「如果天不站在你那裡，就讓我們站在你那裡吧。」

我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直愣愣望著遠方不停竄動的人群，聲勢浩大的朝我們走了過來，帶頭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朝思暮想的葉慈。

「黑十字公會、聖殿騎士團、榮耀血海公會…你們怎麼會…」曾經與我們有過交集，至今儼然已經是遊戲裡的三大公會，如今竟因為葉慈而團結地聚在一起。

「你們還真是性急呀，想搶王是不是呀？」聖殿騎士團的會長舉起他＋8的破界劍，一刀便將結界給砍破。

「喂！你這樣會被打進監獄裡的啦。」我想阻止他卻已經來不及了。

「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何況這個遊戲在今天就要倒閉了。」他臉上沒有任何的躊躇，像是帶著必勝的滿滿決心。

「喂，在海上我還欠你們一次人情，這次特地要來還清的呀。」黑十字的人亦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說到欠人情，我們榮耀血海也是有恩必報呢。」蓄著八字鬍的會長眼神熠熠發亮，拽起盾牌，右手緊握的亦是＋8而閃閃發亮的長劍。

葉慈將我扶了起來，眼神中似有說不出的千言萬語，她回過頭頷首向杭特以及雨果微笑表示感激，或許原本她還以為我們會拋下她離去，但卻想不到我們是一群為了伙伴可以趕著送死的笨蛋。

「你們為什麼還要進來？尤其是你，好不容易逃出監獄了，到底在想些什麼呀你。」我已經被電得昏昏沉沉的頭又挨了一記拳頭。

「我從來就不懂得怎麼想事情，我只知道我要做我該做的，我不想畏畏縮縮的過一輩子，與其那樣茍且偷生，不如為了妳轟轟烈烈的死一次。」

她緊緊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堆起笑容，用那羽毛般輕柔的手指撫著我的輪廓，她的眼神裡透露著溫柔，已經濕濡的眼框讓她的視線漸漸模糊。

「拜倫，那你願意一輩子當我的小跟班嗎？」

「我不喜歡當雜碎，不過，我希望可以一輩子保護著妳的笑容。」這撲朔迷離的回答簡直完美，為未來留下無限的可能性，我暗自佩服自己。

葉慈破涕而笑，連忙拭掉眼角的淚珠，擔心被人看見她懦弱的一部份。

「喂！不行喔，拜倫說好要保護的是我捏，如果葉慈姐姐要的話，要等我不要才能挾去配喔。」妳當是在撿剩菜剩飯啊！

「那個，要談情說愛的話就等一下吧，讓咱們先好好地大幹一場吧，兄弟們可都已經按捺不住了呀！」榮耀血海的會長已經擺出了戰鬥姿勢。

我對著葉慈如釋重負地微笑：「我終於明白那個姓王的為什麼說妳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因為妳能給大家帶來希望，妳能夠使我們團結在一起，這個遊戲看似政府想要抹滅掉一些不守制序的人，事實上遊戲公司卻是想藉此讓我們瞭解伙伴的重要性，人必須要有朋友，否則光靠自己是無法生存的。」

「你說得對，拜倫，現在我們有無數的朋友，什麼界王神的就讓我們把他當成螞蟻一樣的踩過去吧！」葉慈越過我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向杭特微笑。「杭特先生，可以麻煩你指揮我們大家嗎？」

「讓我指揮？可以嗎？」

「伊甸園就是要在你的領導下才能變強的呀，喔，我指的是遊戲的公會啦。」葉慈掩著嘴呵呵笑著。

杭特無奈的聳了聳肩：「那麼就請大家聽從我的指揮，把眼前這個王八蛋給砍了吧！」

「哇喔喔喔喔喔喔喔！」眾人齊聲吶喊，勢如破竹。

「榮耀血海的遊俠們負責格擋界王神的傷害，第一波的攻擊由聖殿騎士團發動，能放的招式盡量往BOSS身上丟出去，接著趁著回魔之時，由黑十字進行第二波攻擊，同樣的，在回魔之時，就由我們伊甸園進行第三次的攻擊，大家沒問題吧！」

「什麼第三次的攻擊？第三四五六七八九的攻擊全都由我包啦！」我信心大振，大言不慚說著，又被葉慈敲了一下頭。

界王神因眾人的怒吼而怔忡不安，恐懼使得它不斷向後退縮，然而我們可沒有放他一馬的打算，想投降的話，就到地獄找閻羅王投降吧。

我率先大叱一聲：「上啊！」

我們齊力而上，無數的刀光劍影誓要顛覆遊戲裡的最高神明。

「政府呀！張開眼睛瞧瞧我們真正的力量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