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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全家餐的雞腿總是不夠分

 

雨果和葉慈變得經常到我家,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出現的頻率愈來愈高,我們經常聊的還是線上遊戲的話題,哥也很樂見她們到我們家來,他偶爾會抽空下廚煮頓豐盛的晚餐給大家吃,真不虧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柴米油鹽也難不倒他,每當哥在廚房時,葉慈就會不經意地經過廚房,然後和哥一起洗手作羹湯。

 

看著哥和葉慈的進展如此順利,我也好想趕快達成自己的幸福,即使他們倆誰也不肯說破,彷彿先低下頭告白就是認輸似,讓這段關係老懸在一個曖昧不明的分水嶺上。

 

這天,我們叫了份肯德雞的炸雞餐,為了慶祝老哥榮升總經理的職位。

 

拉炮驟響後,率先發難的是雨果。

 

「恭喜黃大哥榮升總經理!大家開喝啦!」她高舉著杯子,登高一呼,要求大家一起乾杯。

 

「看妳的樣子不像是要開喝而已,根本已經喝開了啊。」

 

一陣杯觥交錯後,輪到我站起身向哥敬酒。

 

「哥,下一個目標就是幹掉董事長了。」

 

「那公司就倒了好嗎?」

 

我們倆笑得東倒西歪,葉慈倒沒有我們這麼得意忘形,舉手投足依然文雅大方,溫文儒雅地向哥敬酒,彷彿在說『官人,小女子敬你一杯』的模樣。

 

「黎姐姐,這是啤酒耶!妳怎麼當紅酒在品嚐啊?」雨果看不下去,一把抓下了葉慈手上的啤酒。「啤酒是要這樣喝的啦!」

 

說完,雨果大剌剌地一口氣灌下了整罐,然後以力拔山河的氣勢將空罐子捏得變形走樣,再往垃圾桶一扔,沒進,不過她也無所謂了。

 

「雨果,控制一下妳自己啊!」我有點擔心她失控。

 

「放心啦!我喝酒後也是會有分寸的,頂多就是劃破你家的沙發,摔爛你家的椅子這樣而已啦!」這樣也叫做有分寸?那沒分寸時不就把我家給拆了?

 

「雨果,別這樣逼她了,黎祕書沒辦法像妳那樣喝的。」哥說。

 

「誰說我不行!」葉慈不認輸的個性又爆發出來了。

 

「喂喂,別勉強呀!」

 

我試著想擋下激動的葉慈,無奈哥的說法簡直是暗藏唏噓她的無能,這怎麼能教她忍受得住,她可是無所不能,可以一瞬間焚殺掉所有妖怪的魔法師葉慈耶。

 

「咕嚕咕嚕~」黃湯接連下肚,葉慈面有難色,但倔強的脾氣是不會被台灣啤酒給擊敗的。

 

突然間,有如火山爆發般,我的臉上被噴滿了啤酒渣。

 

「咳咳咳!」葉慈噴得驚世駭俗,我嚇得花容失色。

 

「不好意思呀,拜倫。」她用紙巾擦擦嘴角,舉止依然雍容華貴,一副天下大定的姿態。

 

我看妳從一開始就打算把酒噴在我臉上的吧?

 

「看吧,我也喝光嚕!」葉慈將啤酒罐倒過來晃了幾下,表示裡頭一滴也沒剩。

 

看得雨果和哥兩人瞠目結舌,接著笑得人仰馬翻,給予捧場式的掌聲。

 

「那啤酒罐妳沒輒了吧?」我抹了抹臉,故意挑釁她。

 

「這個罐子嘛,就像這樣…」

 

啵的一聲,她將啤酒罐往我的額頭塞上來,啤酒罐確實當場壓扁,但我的額頭卻被硬狠狠地蓋了個章,痛不欲生啊!

 

「好強喔,黎姐姐果然是無敵的,什麼都難不倒妳。」雨果身後開起朵朵愛慕的玫瑰。

 

「好了好了,大家別顧著喝,炸雞也要吃一吃啊。」哥將炸雞桶的蓋子打開,頓時香味四溢。

 

炸雞桶裡出現了三隻雞腿和四隻雞翅,這種除不盡的食物真的是讓人很難取捨,四個人要怎麼同時分掉三隻雞腿呢?我腸枯思竭,安排不出個方法,這時,家裡的電話響起,哥催我先去接電話。

 

「喂!誰呀,是誰呀?喂喂?」接著電話那頭就傳來斷訊聲。

 

我莫名其妙地走回餐廳,發現炸雞腿居然已經憑空消失了一隻。

 

「那個…是誰…打電話來的呀?」哥邊咀嚼邊講話,手裡還握著手機。

 

「根本就是你打的吧!還有,那隻雞腿你正在吃沒錯吧?」

 

「不會,哥不會做這種事,你相信我。」這不是擺明了睜眼說瞎話嗎?

 

「喂!黎姐妳評評理。」我轉而向葉慈求救。

 

「嗯,我相信正大光明的黃大哥不是那種人。」妳完全主觀地傾向他那邊嘛!

 

「雨果,妳說說看,這是不是他的陰謀。」

 

「不,我覺得應該不是。」雨果啃著姆指,表示很認真地在推理。

 

「何以見得啊?」

 

「就憑黃大哥三個字。」

 

這個世界要傾斜了是不是?公理和正義都舉無輕重了嗎?

 

「好啦,你們都這樣講就算了,那剩下的兩隻雞腿,我們三個人要怎麼分?」

 

「老弟呀,你堂堂一個大男人,不會是想欺負弱質女流,跟兩個女孩子爭雞腿吃吧?」

 

什麼?這時的我才發現事情的不對勁,居然在這個時候把我拱成英雄豪傑,如果我不讓出雞腿豈不變成不仁不義。

 

當我看著他們露出一丘之貉,那詭誕的笑容時,才知道為時已晚,從一開始我還在沙盤推演要如何合理分配食物時,就已經著了他們的道了。

 

「我…知道了…」

 

於是我淚眼婆娑地吃了一隻雞翅膀。

 

酒酣耳熱過後,哥已經昏死在沙發上,但仍保持著倜儻不羈的王子風格,葉慈替他蓋了件毛毯,好不溫馨的畫面。雨果也在那之後翻天覆地了一番,然後醉得不醒人事,如果她的隱藏人格沒在她酩酊大醉時,趁虛而入來好好地大顯身手一下,那就真的不是我認識的雨果了,她做什麼事情總是勇往直前、毫無忌憚,包括砸爛椅子和踢破我家的馬桶,我將她抱進客房,讓她好好地休息,打點好他們兩個之後,葉慈和我一起收拾著杯盤狼藉的餐廳。

 

「喂,陪我去個地方。」

 

「這麼晚了要上哪裡去?」

 

「晚上當然是去晚上才能去的地方。」

 

「不能改天再去嗎?」

 

「不行!這件事只有我喝酒了,壯膽以後才敢做的出來,而且不能讓你哥知道。」

 

晚上才能去?又要喝酒了才有勇氣?又不能讓人知道?

 

「不…不會吧?」

 

這麼明顯的暗示還能有什麼事啊?拿我當磨練技巧的練習對象嗎?妳不會現在就把哥給抱進房裡,趁現在他手無縛雞之力,我給妳一個小時的無政府狀態,任妳如何辣手摧花我都當作沒看到。

 

「這是命令!」啊!又用這種女王口氣了,我心中M性格那環環囓的齒輪正蠢蠢欲動著。

 

「難道,今晚我就要得道升天了嗎?」我看著客房裡睡得正香甜的雨果。「本來還想說第一次要給雨果的。」

 

「你在自個碎碎唸什麼啊?走吧!」她將安全帽拋到我手中。

 

過了今晚,我將會是個不完整的男人了,我噙淚,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

 

夜幕低垂,一台野狼125在狂風呼嘯中追趕什麼似地奔馳著,兩旁的街景像是快速帶過的影格,不著痕跡。直到離開了市區,雨便開始不客氣的落下,僅管雨勢越來越強,喪心病狂般的猛烈襲擊,企圖要阻止葉慈往目的地一樣,她卻反而叛逆性越騎越快。

 

坐在葉慈的背後,風中飄著專屬於她的香氣,人家說,女孩子身上的香味是原自於她們的荷爾蒙作祟,當時的我心想,如果可以,真想走到專賣體香的香水店跟老板拍桌子大叫,給我來一瓶葉慈的荷爾蒙,雖然感覺很變態。

 

「很少有女生會騎打檔車耶,妳可真夠帥的。」迎著風,我吃力地說著。

 

「不要瞧不起人了。」葉慈掛上五檔,猛催油門,像按下了氮氣填充的按鈕,充滿暴力式地疾馳。

 

我的臉瞬間扭曲。

 

「妳也太容易被激怒了啦!我是在讚美妳…」突然間的離心力,讓我急忙想抓住點什麼拯救自己。

 

「這軟綿綿的是…」我的雙手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胸前,感到不對勁,立刻又改咬住她的衣角,還好她只是很專注地在賭氣著。

 

「哎呦,你們還真幸福啊。」我對著自己被幸運所眷顧的雙手說道。

 

逃離了燈紅酒綠、漫天雨幕的城市,野狼停下了它的喘息,我們來到一處看似不起眼的老舊社區,每幢房子的外牆早已被陳年的雨水裝飾成淚潸潸的模樣,壁磚還在分崩離析地接連摔在地面,如果在底下散步可能隨時會被殃及到頭破血流,細雨紛紛的老社區像是慘兮兮的褪去了顏色,眼前像是上映著黑白片的沉悶劇情,唯一從裡頭散發出的生氣就只有百無聊賴的貓躲在屋簷下低聲嗚咽。

 

「我們來這裡幹嘛?」在這種靈異節目才會來探望的地方駐足真的很不舒服。

 

葉慈看看我,一副明知故問的模樣。

 

「在這裡?」我希望我的第一次至少可以在一個比較充滿浪漫的氛圍底下呀。

 

「嗯,就在這裡。」再篤定不過的口氣,想不到她喜歡這種調調。

 

「看來今晚我就捨命陪君子了。」我忙不迭地把外套脫掉。

 

「聽我講個故事,好嗎?」

 

「大老遠的來這裡講故事,鬼故事嗎?」我被安全帽砸個頭昏眼花。

 

「你還記得你說我沒童年的事嗎?這裡就是我的童年。」

 

連這種在遊戲裡的小事也記得,我忽然感覺我平常在公司裡作威作福的罪狀恐怕已經被她寫成罄竹難書,深深烙印在她的仇恨簿中。

 

「那玩笑話啦,別…別當真啊…我們去吃點什麼好吃的吧?」現在的我企圖用美食將罪名抹去。

 

「拜倫,你看到那間綠色鐵皮屋了嗎?」

 

我在黑不隆咚的雨中,尋找她口中的綠色,果不其然,的確有一間像是需要隔壁房子攙扶才站得住腳的綠色鐵皮屋。

 

「那就是我小時後住的地方。」

 

她不稱那是個家,只是暫時待過的地方,就像流浪狗偶爾會耽溺食物而屈就的紙箱,但當下一個目標出現時,便可以毫不留情地離開。

 

****

 

故事中,一位小女孩經年累月被繼父欺負,飯煮的不好吃,碗盤就會摔在地上,衣服沒有燙勻,巴掌就會落在她臉上,打工賺的錢不夠多,棍子就會砸在她身上,惡行惡狀有目共賭的繼父卻沒人敢招惹,在腥風血雨的日子裡,小女孩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詛咒那個姓王的。

 

姓王的,她都這樣背地裡稱呼他。

 

然而,姓王的之所以令小女孩感到恐怖,並非來自表面無奇,平庸至極的虐待,而是那些令人髮指的變態實驗,專門針對她的實驗。

 

為了測試一個人對於羞恥的忍耐度,他可以讓小女孩脫光了衣服,罰站在大門口一整天;為了實驗心理層面的壓力程度,他曾經將她關在天昏地暗的衣櫃裡整整三天的時間;為了測試人體可以支撐多久不睡覺,他甚至將蠟燭或燈泡強迫掛在她眼前整整三天三夜。

 

三天,那還是實驗的時間不算長的日子。

 

她的繼父是個研究心理學的教授。

 

在即將面臨高中聯考的夜晚,女孩正在和她的小熊對話,那隻小熊是生前的父親送給她的五歲生日禮物,那個姓王的剛下了班,竟逕自闖進女孩的房間,饒富興味地瞧著他從小蹧蹋到大的玩物,想不到現在已經是亭亭玉立的模樣,十七歲,正好是那個實驗可以開始進行的年齡。

 

他一把將女孩的小熊奪過來,往窗下扔去,女孩不僅救不了熊,連她自己也自身難保,滂沱的雨聲淹沒了她的求救,無情的雷聲掩蓋了她的呼喊,她被綁在椅子上,進行一種關於催眠的實驗。

 

姓王的將某種圖騰置於她眼前,不停地旋轉,直到瞳孔漸漸失焦,心靈也失去了支撐,從前以來的實驗彷彿是為了今天而陸續準備的。

 

時間像是走到了世界的盡頭,方才停了下來,她發現此時的底下竟是萬丈深淵,像惡夢鐵鍊似地纏繞在身上,甩也甩不開,旋渦將她吸入,使她不停失足般墜入黑暗,跌入了地獄。

 

清醒過來後,女孩趁著繼父睡著時,痀僂著柔弱的身軀在路上尋找那隻被遺棄的熊,但不管怎麼找也找不著,她像失去了唯一可以寄託的生存意志,在寒冷的雨中,融化著自己的生命,不久後便昏倒了。

 

女孩醒來時,已經是在一間不知名的房間裡,一名男大學生將熬好的薑湯擱在她床頭邊,女孩假裝還在熟睡,不敢輕舉妄動,男大生見她未醒,走回書桌邊繼續挑燈夜戰,她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一命,但當時的她真的只想乾脆就在雨裡傷風而死算了。

 

幾天過去了,男大生貼心地並沒有過問關於她的事,女孩問為什麼要救自己時,他只這麼說著:「看妳長得很可愛,乾脆就帶回來養了,不過如果妳隨時準備好要回家,我可以載妳回去的。」

 

家?她哪裡有這種東西,她並不配擁有這麼寶貴的東西。

 

於是,女孩鐵下心要死皮賴臉地跟在這名男大生身邊,家也不回了,課也沒去上了,只是躲在屬於她自己的小小幸福中。

 

男大生冒著被冠上誘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提供了她一處棲身之所,他幫她配了平生的第一副眼鏡,到補習班要了許多試題,也到書店買了二手教科書回來,每晚都抽空為她補習,女孩很喜歡男大生認真教課的時候,俊美的臉龐透過微微暗淡的檯燈燈光,有著貴公子般的溫柔。

 

放榜了,女孩考上了台南第一學府,台南女中,奇怪的是,姓王的並沒有急於尋找她的下落,也許是他也擔心自己無恥的作為會被披露出來。

 

就這樣,女孩終於在心底找到了取代那隻小熊地位的人了,他一定能跟生前的父親一樣疼愛自己,或許會給自己一個家,一想到這兒,女孩又情不自禁地眉開眼笑。

 

****

 

「故事結束了。」她幽幽地講,手緊緊握著領口前的黑框眼鏡。

 

葉慈的眼角有著餘淚,跟雨水參和在一起,順著鵝蛋臉龐滑下,她的臉像是沒有毛細孔般,雨水走過也毫無阻礙似。

 

「那個男大生就是我哥嗎?妳常戴的眼鏡就是他送妳的?」

 

葉慈沒有回話,靈魂似乎怯怕地被牢牢鎖在那綠色鐵皮屋裡一樣。

 

「喂!我有個主意。」通常當我這麼說時,那都不是什麼好主意。

 

我讓葉慈跟著我在附近人家的花盆裡,找幾顆鵝蛋石,她滿臉疑惑,卻還是抵不過我強烈的決心,埋頭撿拾。

 

「要找圓一點的喔。」

 

終於,花了點時間,我們滿手都已經緊握著代表復仇的鵝蛋石。

 

 

「你要幹嘛?」

 

「學著我做一次啊!」我將袖口捲起,啐了兩口水在雙手上,撿起一顆石頭,她依樣畫葫蘆照做。

 

「接著這邊是重點,一定要大聲的吶喊出來。」我吸飽了滿肺的氧氣,漲紅著臉。

 

「伸縮自如的──橡皮──火箭──」石頭從我手掌中筆直飛出,炸進那間鐵皮屋的窗戶裡。

 

「啊!拜倫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是為了要拯救妳的童年,快點跟我做一次。」

 

「那個…橡皮…火…火箭…」石頭從她的手裡拋物線地落在屋頂上,咕嚕滾下。

 

「認真點,看到那個房間沒,天殺的繼父就在那個房裡,拯救那個女孩就靠妳了。」

 

聞言,她臉色一沉,挑了顆最大顆的。

 

「呀───葉慈───火箭───」

 

磅的一聲,不偏不倚,砸中從右邊數來第二個窗戶。

 

「爽了吧!」

 

「好爽喔!」

 

接下來的幾分鐘,我們把那間房子當成棒球練習場的投球區,精準地失控著。

 

石頭丟得差不多了,我們騎上野狼,繞到那棟房的大門前,打算給它來一個致命的最後一擊。

 

「那個,妳說那個傢伙姓什麼?」我瞧著那個門牌。

 

「姓王啊!」

 

「喔,快點扔吧!最後一擊!」

 

劃過天際的石頭,一吐葉慈心中所有的怨氣,取代了絕望的童年,充滿希望地扔進了那棟綠色鐵皮屋。

 

野狼呼嘯離開,沒人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深知,那間房子的主人姓陳,我們砸錯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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