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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記者招待會是政客拿來作秀的舞台劇

 

天空下起了灰色的雨,雨絲像是用素描的鉛筆刨花,雜亂無章地落入伊甸園的泥土裡,坐在飯店的大廳中央,就像獨自一人孤立在投手丘上,此刻的我焦慮不斷湧上喉嚨,不安像那些紛飛的雨滴,毫無章法地互相撞擊,墜落。

 

我的眼前是此起彼落的閃光燈,催促著我面對現實的時候到了,黎葉慈依著計畫舉辦了一場記者招待會,而負責掀總經理底的就是我這個舉無輕重的小人物。

 

「放心吧,就算你死了,靈魂也會長存我的心中。」葉慈在背後小聲地為我打氣,聲音像是針線一樣細膩。

 

「為什麼一副就只有我要死的感覺。」

 

原本以為會有什麼更完美周全的計畫,可以讓總經理自行宣佈下台,想不到居然是用這麼直接的方法來跟他對決,果然很有葉慈的風格,周詳嚴謹的自行策劃,大膽無畏的派人送死。

 

幸好面對這種時刻我早有準備,戴上豬頭面具,刻意壓低喉結發出扁扁的聲音,如此一來就不會被總經理認出來,派人挾怨報復了,我覺得我真他媽的是個天才。

 

「黎姐,我戴上這個應該沒人認得出來吧?」

 

「你戴著這個面具跟沒戴一樣啊。」意思是我本來就長得像豬頭嗎?

 

「我如果不做些偽裝,暴露了我的身份該怎麼辦?」

 

「你不要擔心,就算被認出來,他找人海扁你一頓,把你扁成豬頭三,你還是沒有損失啊!」硬是要說我長得像豬頭就對了。

 

「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好方法了嗎?」越是接近重要的時刻我越顯得膽怯。

 

「難道你以為什麼都不做,就會有一本黑色的筆記本憑空掉在你腳下,讓你去審判壞人嗎?相信我,這樣做對大家都好。」

 

怎麼看都只有對妳自己好啊!

 

她想握緊我的手給我打氣卻被我婉拒:「妳還是離我遠點吧,目前的我正是霉運當頭,倒霉到谷底了,就是不小心碰到我的觸手可能也會害死妳。」

 

「你是水母啊?」

 

「咳咳,一二三,到台灣…」我輕敲麥克風,發現雨果也在那群萬頭鑽動的記者群當中,刻意避過她的目光,我佯裝正在整理待會要宣戰的稿子。

 

「感謝各位記者在百忙之中抽空來到伊甸園,如同各位所知,我們伊甸園是個團隊力及向心力極強的公司,但在其中卻也有鮮為人知的不良份子,涉嫌虧空公款,牟取暴利,今天我們就請一位職員來現身說法,揭露此人的惡行惡狀。」葉慈開門見山後,將沉重的麥克風遞給了我。

 

銀色的麥克風像燙手山芋,在我手中越漸發燙,即使揣著稿子,話語到了我的嘴邊就像被切成碎片樣,語意不全,不成章句。

 

葉慈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輕輕將頭倚偎在我肩膀邊,在我耳邊輕輕說:「如果你會怕的話,在手心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吃掉,那就不會緊張了。」

 

「妳是從哪裡聽來的呀?」

 

但我還是照做了,在脈絡分明的掌紋上寫上了黃拜倫,再假裝吃掉。

 

「看吧,你連這麼蠢的動作都敢做了,還有什麼好怕的。」真的是教人無言以對耶。

 

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那個…我今天要爆料的是一齣慘絕人寰,無情無義,天怒人怨都不足以形容的天…大的秘辛。」

 

「你想講的是關於總經理的事嗎?」不知名的沉著聲音從記者群後方傳了過來。

 

「這位先生真機靈,不知是哪門哪派的高手?」

 

記者們像摩西切開了紅海一般,往兩邊扯開,坐在落地窗前的一位男子正透過湯匙的背面饒富興味地看著自己變形的臉。

 

總經理。

 

「嗨,怎麼這麼巧?」我像是在路上巧遇地下錢莊的賭客。

 

「你們以為人生什麼事情都可以順順利利的是嗎?該不會天真的以為用一下骯髒的手段就可以摧毀另一個人的世界吧?」

 

彷彿早已洞悉一切的聲音滲進了我的骨子裡,感覺他正惡趣地挖空著我赤裸裸的內心,像是幫核桃去殼一樣的趣味。

 

「您…您說什麼呢?總…經理…」葉慈的臉像是扭曲的紙板,不再從容不迫,像是追進陷阱裡的獵物,恍然大悟。

 

「我說,黎祕書啊,我對妳可是滿懷期待呢!可妳只剩下這點斤兩,唉,說老實話,我可還真失望,失望透頂了。」

 

原本擾攘的現場,頓時安靜。如坐針氈的沉默在彼此間蔓延開來,我甚至可以聽得到心跳在彼此互毆,亂糟糟的聲音。

 

時間不斷在冷汗中流逝,我們完全受制於總經理的掌握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做出了什麼樣的反制?從主動淪為被動的我們,大勢已去。

 

「各位,其實今天要揭露的就是關於伊甸園總經理的事情。」葉慈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先出招了。

 

她蹲下身子,正準備從袋子裡將厚厚的帳冊影本掏出。

 

「那個…我勸妳還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總經理的話像一條繩子勒住了葉慈全身的動作。

 

她僵了。

 

「如果我公佈了你那些對公司的所作所為,該覺得屈辱的應該是你吧?」葉慈依舊無謂的掙扎。

 

而我,卻幫不上一點忙。

 

「快點打開來看看啊!究竟是什麼東西呀?」現場的記者開始鼓噪不安了,負責收音的麥克風幾乎都貼近到了葉慈顫抖的嘴邊。

 

總經理起身,像撥開蘆草般將記者們撥了旁邊,挨了上前,在我們能聽到的範圍內細若游絲的給了我們重重的一擊。

 

「黎祕書啊,妳以為妳像隻小蜜蜂一樣地在我辦公室裡忙進忙出的,我會毫不知情嗎?妳手上那本是我故意做假給妳看的,妳就儘管拿出來丟人現眼吧!」看到葉慈此時苦澀的表情,讓他更是得意。「這個世界是屬於我的,妳們就到世界的角落去乖乖看著吧。」

 

我們徹底輸了,輸在自大。能夠爬上總經理這個位置,想必也是經歷過無數的爭權奪位,沒有算到他的處心積慮、老奸巨滑,就是我們下錯的第一步棋了。

 

「好了,各位記者朋友們,其實今天邀請各位來我們伊甸園是要宣佈一項關於我們公司的新企劃,有鑑於大陸客來台的比例逐年上升,本公司打算營造一個平台,讓全台旅行社們可以和伊甸園彼此互惠…」

 

總經理唸著像是早已寫好的劇本,取代了原本屬於我們勝利的章節。

 

葉慈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像葉片上的初露,緊啣著葉緣不落下,所有的不甘心只能硬生生的吞回去,而我只能呆呆看著手足無措的她,依然沒有任何作為,依舊是一個垃圾,無能的軟弱。

 

「各位記者朋友!」

 

我倏地起身,豁出去了!為了葉慈、為了雨果…

 

如果總經理就是世界,那我就與世界為敵。

 

「其實我…我是…我是要告他對我性騷擾!」我指著總經理的鼻子,他感到一臉錯愕。

 

不,應該說全世界的人都感到錯愕了。

 

總經理、葉慈、攝影師、記者、忘了怎麼爬行的壁虎、不小心織傷自己手的蜘蛛…

 

連風都愕然靜止了。

 

「那個…豬頭先生…請問你是公的吧?」一位記者終於敲破沉默的玻璃。

 

「我是啊!可是我想不到這個禽獸…」

 

不讓我繼續造謠下去,總經理一把扣住我的手腕:「黃拜倫,你現在在胡扯什麼東西?」

 

「不會吧?這樣你也認得出來?」

 

「你的聲音這麼難聽,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

 

完了,這下不僅賠上了自己的貞操,連工作也要不保了。

 

「各位記者,當時他就是用這招擒拿將我制伏在地上,然後對我上下其手的。」反正沒工作了,我乾脆破斧沉舟,來一招順水推舟跟他拼了。

 

總經理立刻縮回了自己的手,像被刺蝟給刺傷了一樣。

 

但,我要證明我比刺蝟還要來得扎人。

 

「對不起,你已經不是本集團的人了,你再這樣繼續下去我要叫警察了。」

 

「你嚇唬我是沒用的,你就大方承認自己的性向啊!不然的話,有種就大聲的對著全公司的男員工們說你沒有對他們性騷擾,你只會對女員工性騷擾,說啊!」

 

「廢話,我只會對女員工性騷擾…」

 

幾乎是同一秒,閃光開始密集地轟炸著語出驚人的總經理,接二連三的質問蜂湧而上,使他無從辯駁的尖銳問題也陸續對他進行攻擊,記者們個個拿出看家本領,構陷問題、斷章取義,讓他深陷進了自己的泥沼之中。

 

一些女員工對於記者的提問也紛紛點頭表示確有此事,指證歷歷。

 

意氣風發的總經理忽然一蹶不振,眼見苗頭不對,便將頭埋進西裝外套裡,從記者群裡殺出條血路,匆匆離開現場。

 

我和葉慈揮舞著勝利的旗幟,反敗為勝,擊退了邪惡的惡魔黨,享受著這屬於我們榮耀的一刻,這下子總經理不引咎辭職,也肯定會被董事會一把拉下。

 

葉慈笑了,我也笑了。

 

但笑沒多久,我便打住了。

 

「聽說你曾假扮副總經理,欺騙一位女生的感情,請問這件事屬實嗎?我們可以相信一位會欺騙的人所說的話嗎?」

 

金色耀眼的短髮與眼下丟過來的問題一樣令人刺眼不敢直視。

 

「雨果…」

 

我拿下了面具,緊握著沉甸甸的麥克風,雨果也握著麥克風,我們像是持著兩把對立的西洋劍,想在城垛上一分勝負的騎士。

 

「可以給我們一個答案嗎?」

 

「可以!」我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那個,雨果…」葉慈想挺身為我說話,卻被我制止了。

 

「我不會再說謊了,也不會再逃避自己的心意,對不起,曾經騙了你,但為了妳,雨果,不論是要我扮副總經理也好,要我扮芒果勇士也罷,即使是要我化為一朵西洋水仙,終日守在妳的門口,期盼妳的驚鴻一瞥,我都願意。」

 

一支麥克風像迴旋鏢一樣轟在我臉上。

 

「誰要看你呀大笨蛋。」

 

淚水,縱橫在雨果嬌嫩的臉龐上,我想,我是得到了她的寬恕,也終於可以為自己所寫的一場鬧劇畫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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