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十九章 你乾脆說你自己是王永慶

陽光從農舍上頭的小窗戶投射進來，在泥土地面上映出了一塊小方格的光線，裡頭飄散著牧草與牲口的氣味，乳牛意興闌珊的咀嚼著精料，也就是混合著玉米、大麥、小麥等的營養補充品。

「潔西卡，我該怎麼面對雨果，是不是該直接告訴她實話算了。」潔西卡用對牛彈琴的眼神望著我。

「對吧，妳也這麼認為喔？謊言這種東西總是越滾越大，越來越難收拾。」她病奄奄地嗤之以鼻。

「好啦！我知道了，我今天就會跟她把話說清楚，這樣妳滿意了吧？」

妳這隻享受世外桃源生活的牛根本不懂人間疾苦，人類所生存的世界說到底就是用謊言構築而成的，我只是偽裝在都市裡的變色龍，隨時改變自己藉此得以生存這樣而已，有錯嗎？

「哞───」看吧，妳也說沒錯。

「喂喂！」哥從柵欄外浮出頭。「你一個人在那邊喃喃自語什麼勁，潔西卡狀況怎麼樣？」

「獸醫說過兩天就會復原了，你看她是不是得了孤苦無依症，要不要幫她找個男朋友？慘了，我以後會不會也像她一樣得到這種症？」

「我覺得你比較要擔心的是妄想症。」

就在哥正妙手回春替我切脈的同時，兩股充滿不同魔力的香氣襲捲而來，原來是葉慈和雨果出現在柵欄邊，兩名國色天香的美女不只使得伊甸園沉魚落雁，簡直已經到了傾國傾城，我覺得世界都快要融化了。

「嘻，黃副總好久不見呀。」雨果笑瞇瞇地，眼睛抿成兩道月亮。

「好…好久不見。」

「我想你們兩位應該有什麼事要商量吧。」葉慈對我放出暗器。

「嗯，黎祕書，正巧我也有點事想跟你討論一下。」哥和葉慈就這樣水到渠成般把我們送作堆便離開了。

「那個男的是誰呀？感覺好像個王子喔。」

「他是我哥啦。」

「咦？原來你哥也在這邊工作喔！」

他們倆不謀而合，替我不著痕跡地掩飾身份，同時也提醒著我夜路走多了就會遇到鬼，我十分清楚紙終究是包不住火，自古以來，簍子總是越捅越大，如果不在這時候面對這一切，將來不是捅簍子而已，我可能會被雨果活活捅死。

「那個…雨果妳來得正好，我有件事一直想跟妳說。」就這樣，一股作氣…

「等一下，讓我先說。」

「喔。」

「我剛訪問完你們的總經理，他邀我參加他辦的home party，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自己不太好意思去。」

「可是我…」

「求求你嚕。」雨果拋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我架起的武裝瞬間崩毀。

「去！去！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我都在所不辭。」唉，我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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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經理的別墅位在重劃區的黃金地段，被木棉樹所包圍的巷轉角，他三不五時就喜歡舉辦一些所謂的『轟趴』來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夠進入其中的不是達官顯要，就是富家子弟，藉著這樣的與會交流，他累積了不少人脈，也勾搭了很多名媛佳麗，但在我眼裡，他不過就是個寡廉鮮恥的絕代大淫魔。

「肯定是看上雨果的姿色，一定是這樣沒錯。」我暗自唾棄他。

「芒果，你在碎碎唸什麼啊？我們進去吧！」

別墅外頭一字排開各式各樣的名車，兩名西裝筆挺的保全立在門口，像是廟門前的兩座石獅，鎮守著酒池肉林的別墅，一位從BMW包裝中走出來的輕佻男子，身形消瘦，顴骨外凸，左摟右抱兩位辣妹，散漫的走到門口。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從外地來的，一看就知道你是個達官貴人。」率先開口的保全A搶到一張千元小費。

另一位全身臃腫，走路時彷彿地表是歪七扭八，走也走不好，但身上的行頭卻將他點綴成一頭金光閃閃的豬，使得人們不會注意到他的身材，而是他的家當，看起來像是某位政府高官。

「哇，您看看您，風生水起西裝革領，您看您帥的。」保全B這時搶下了另一張千元小費。

佇足在門口，巷口的轉角鏡以魚眼鏡頭不成比例地放大我的衣著，我細細端倪，黃黑相間的橫條紋T恤，頭上如果再插上兩支觸角，立刻就是一隻活生生的小蜜蜂，再比較那些西裝筆挺的與會人士，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是人類世界和昆蟲世界，也因此我們不得其門而入。

「對不起，服裝儀容不整恕不招待。」保全A。

「那個…兩位大哥你們好，我是芒果報報的記者，是總經理邀請我來的。」

雨果頷首，撥開自己的皮包，亮出記者證，我沒什麼好撥的，只好撥一下頭髮。

「妳就沒關係，至於這一位嘛…」保全B上下打量著我，想在我身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可以證明我是上流社會的人。

「我是屬於高貴不貴那一型的。」我繼續撥弄著頭髮，裝出道貌岸然的模樣。

「我們這裡又不是在收二手貨的跳蚤市場。」

「他是誰你們都不知道喔？」我拉拉雨果的衣角，企圖阻止她造謠生事，她反而更加高調地說。「他可是伊甸園的副總經理耶。」

兩人面面相覷，表情立即風雲變色。

「原來是黃副總，我一看就知道你有不同的氣派，副總。」保全A說。

「當然了，你看看你，英雄豪傑義氣干雲，帥哥。」保全B說。

於是我心如刀割地狠狠從皮包裡抽了兩張千元大鈔出來貢獻給他們，我實在很想問問他們，還有沒有保全C的崗位，做這一行的實在是太好賺了。

雨果興高采烈地勾著我的手，我被她的舉動著時嚇了一跳，她臉上漾著一抹陶醉般的楓紅，光滑的頸子到肩膀都像散發著女性荷爾蒙般的勾引著我，特別是她靠上來時，我能感覺到那溫熱的肌膚以及淡淡甜甜的香氣，令人心悸。

「他們怎麼都不認識你呀？」

「我是真人不露相呀。」其實是一直都沒露過相，或者該說根本沒相可以露。

一位看起來矮不隆冬的服務生領著我們進入別墅，兩旁的南洋杉巧妙地遮掩裡頭花天酒地、糜爛荒淫的景象，到處都是穿著比基尼的女孩，跟隨著輕舞飛揚的音樂搔首弄姿、婀娜款擺，在泳池的中央賣弄風情，巨大的蕨類植物、青銅製的雕塑藝術品、大理石的女神像將豪宅營造出富麗堂皇的景象，端著酒盤的服務生穿堂入舍，遊走在賓客之間，我們邊走邊晃，參觀著這腐敗的上流社會。

雖然已經順利進入別墅，但總覺得自己好像和現場的氣氛格格不入，雨果已經捧著調酒四處在打招呼、發名片，而我卻只能站在水果盤前，機械式叉著眼前五花八門的水果來吃，是的，我和這場聚會就這樣壁壘分明地對峙著。

我想起在畢業舞會上，一個人杵在吧台邊喝飲料吃餅干的情形，明明很羨慕大家身邊都有個伴，我還要裝出一副一個人怡然自得，很融入現場環境的模樣，隨著音樂搖頭晃腦，孤單快樂。

僅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可以盡量避開耳目，免得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對我來說比較重要，但雨果就是那種專門把麻煩攬在身上的，好像沒有惹事上身她就渾身不對勁似。

「容許我為各位介紹，伊甸園的年輕副總，黃拜倫。」

「各位好呀，這位是伊甸園的黃副總喔。」

「你們好，這位是這個主人家的得力助手，黃副總。」

就這樣，我像是藝妓回憶錄裡的章子怡，被楊紫瓊推銷來推銷去，企圖販賣我的初夜給在場所有的男人競標一樣，雨果不斷地大肆宣揚我的假身份，順便遞出自己的名片，不一會，幾乎在場的與會人士人手都各一張貝雨果的名片。

庭院裡，樂團在小舞台上盡興演奏著熱門音樂，底下是一座巨大的泳池，填滿了粉脂凝香的女孩們，像朵朵綻放的荷花，爭奇鬥豔地吸引眾人的目光，總經理不同於上班時的拘謹，在泳池中完全解放陶醉著。

我稍微環視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伊甸園裡相關的員工，才比較卸下心防，如此一來只要巧妙地躲過總經理，全身而退應該不成問題。

「總經理，這裡！這裡！」雨果，妳…妳真要處處跟我作對嗎？

雨果揮揮手，向著池子裡被眾女子包圍的總經理打招呼，怕他看不見，還特地站上表演台登高一呼，果不其然，將總經理的目光從那些辣妹的身上吸引了過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妳叫雨果吧！歡迎呀，盡情的玩。」

「謝謝總經理，你們家的副總也有來喔。」雨果不忘提拔我，雖然我還離這個職位有點遠。

「黃副總？在哪裡？我怎麼沒見到？」

「就在這裡呀！」我懷著即將被生吞活剝，任人魚肉的心情被推了出去。

「哈哈哈，黃拜倫，你什麼時候升了副總我都不知道呀？年輕人有這個上進心是不錯，不過別再把大陸客給嚇跑就是成功的第一步了。」

接著，傳來一陣哄堂大笑，之後的冷嘲熱諷，我已經完全聽不到了，腦袋裡只有閃過一片空白，聽覺瞬間的武裝，徹底阻隔了外界的冷言冷語。

滿腹委曲，愧疚，羞辱，百感交集。

「對不起，雨果，我今天就是想跟妳講這件事，我並不是什麼副總，我只是在肥料堆裡工作的管理員。」

然後，我逃走了，留下了當時還愣在原地的雨果。

為了捍衛愛情而說謊的同時，其實早就對愛情離經叛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