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十六章 謊言總是要用另一個謊言來掩飾

站在伊甸園的大門前，我裝模作樣地穿了套格紋襯衫，還打了條扭捏的領帶，領帶上別著哥總是會扣在上面的金邊領帶夾。

「這樣看起來應該有點像樣了吧！」我彎著腰，貼在別家的車子身邊，用後視鏡整理自己的頭髮。

為了作戰成功，我草擬了一張作戰計畫，別看我這樣懶懶散散，我如果要認真做一件事的話就是柯博文也沒辦法擋在我的前面。

拿了張伊甸園的觀光地圖，我仔細地評選所有路徑，畫上許多顏色的線條，這代表第一路線，與備案路線，還有緊急逃生路線，為了盡量避免遇到認識的工作人員，我也順便標記了什麼時間，什麼人會在什麼地方工作。

作戰重點在於避開哥和黎葉慈，介紹一下農場的設備，唬爛一下未來規畫，再請她去吃碗麻醬麵，這樣應該就可以把她打發走了，哥的活動範圍主要是飯店內部，較易解決，麻煩的是葉慈，她總是像隻蜜蜂一樣，飛到西飛到東，很難掌握動向，不過我始終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種屁話，所以我無所畏懼。

雨果終於出現在我面前，她脫下鴨舌帽，故意展示給我看她剛剪完的俏麗短髮，簡直是可愛到作弊，感覺到她身旁的空氣似乎都因為她而活潑起來。

九點，我們在乳牛區。

她正揮灑著陽光般的汗水，戴著手套賣力地嚐試擠牛奶的快感。

「擠牛奶的時後不要太用力，不然會傷害到牛喔，搞不好牛還會因此生病呢。」

「知道了啦，你也別光在那裡站著看啊，幫我壓住牠的雙腳！」不要講得好像要強暴牠一樣。

我發現當她一股腦很專注在某件事時，其實是非常吸引人的，特別是香汗淋漓、充滿熱情活力的時後，便會使身旁的人情不自禁地跟著她一起著迷在那件事上。

看著她手忙腳亂亂擠一通，我只好親自下海教她正確的擠牛奶方式，我們就這樣並肩蹲著，當不注意碰觸到她的手肘時，我開始會下意識地迴避著她，眼光交會時，我也會故意游移目光，我想，大概是昨晚她那番激勵人心的說法，深深地刻印在我內心，使我覺得，有個人懂自己的感受真是件很幸福的事，然而，關於對她的感情這方面的事，我並不想讓她察覺到。

說我彆扭嗎？我只是覺得她太耀眼，而我則太黯淡，就像徐庶稱讚諸葛亮的那番話：「我與之相比，猶如螢火之光，相形于明月之輝也。」

十點，在山坡邊餵食山羊。

對於初次體驗的她，好像農場裡所有的事物都很新鮮，像個小孩，恨不得把所有遊樂設施都快速玩過一遍，即使我每天做這些事情都已經有些彈性疲乏，她卻是樂此不疲地拉著我跟她一起沉浸在其中。

十一點，我們來到飯店。

此時的哥已經和幾名客戶出外用餐了，很好，一切都照著計畫進行著。

我肆無忌憚地帶著雨果參觀了很多飯店的設施，從游泳池到健身房、從會議室到養生館，在其他主管看來，我只是個向客戶做農場介紹的導覽員罷了，但在雨果的眼中，我簡直就是滿面春風的副總經理。

中午，餐廳。

我煞有其事地點了兩份香草菲力牛排，坐在靠窗邊的位子上，故作憂鬱地看著那片褶褶耀眼的湖泊，不過她似乎對沉著穩重的人沒什麼興趣，倒是都將話題兜繞在我工作的內容上。

「你好厲害喔芒果，連農場裡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你都好像很拿手似的。」

「因為有句話叫做見微知著嘛，所以一些細微的小事如果沒處理好，都有可能會影響到公司整體發展呀。」這樣瞎掰應該矇混的過去吧。「還有呀，別在這裡叫我芒果啦！」

「呵，不好意思，只是昨晚你還說得你好像很沒用，其實你真的很棒耶，又要顧飯店的營運，連農場裡的雜事都是親自處理，真不曉得你是不是有分身術。」

這句話是開始在懷疑我的身份了嗎？

「啊…不，我只是偶爾為之罷了。」

午餐過後，我們來到果園，心想這樣下去可能很難打發她走，而且哥也差不多要回來了，葉慈的巡邏時間也快到了，得講一下不著邊際的無聊話，讓她覺得無趣才行。

於是乎，我開始跟她講解那些大陸客完全不感興趣的栽種果樹過程，還有常會遇到的病蟲害，連最乏味的肥料農藥都拿出來一一攤給她看。

「哇！好有趣喔！多講一點。」妳津津有味個什麼勁呀。

這下子得使出殺手鐗才行了。

「那…像這個我叫牠捲葉蟲。」我故意摘了片捲成春捲樣的葉子，將它翻開，一條活靈活現的綠色幼蟲就在裡面翻滾著。「像這種蟲會將葉子包覆起來，藉以躲開農藥的噴殺，遇到這種的下藥就要重些，看喔，是蟲喔，好可怕的蟲喔…」

「啊！這…」

怕了吧！

「這麼可愛的小東西居然要把牠殺了喔，牠以後會變蝴蝶耶。」雨果居然把牠當成寵物一樣撫摸著。

看看手錶，我開始焦躁不安，葉慈應該快要到了。

「那個…」

「拜倫，你看，這是什麼花園呀？」她指著曾被大陸客蹧蹋過的那片西洋水仙。

「這個叫做西洋水仙，她的花語就叫做期盼愛情。」我張望著附近的遊客，因為葉慈隨時有可能就在那其中。

「好浪漫喔，可以摘一朵給我當紀念嗎？」

「可以呀！妳自己摘。」我依舊左顧右盼。

「媽媽！妳看，有人在亂摘花。」一個小男生指著我們說。

「啊呦！少年仔這麼沒有公德心。」突然之間，我們變成了千夫所指，幾乎遊客都快湧上前來開罵，再這樣下去，會把葉慈也給招惹過來的。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工作人員，我們正要採收這些花去販售部，請各位在離開農場前可以到出口前的販售部購買。」

然後，我開始含著淚，拿出剪刀一支一支把朝氣蓬勃中的水仙給剪了下來。

「原來是正要採收的呀？我也來幫忙，喂！拜倫，一把剪刀給我。」雨果妳…妳以為我是為了誰呀？

雨果興高采烈地加入了摧毀的行列，沒多久，就真的把水仙花園都給一掃而空了。

我抱著一大票躺在懷中，含淚默默的水仙，心裡也跟著噙淚起來。

人潮一哄而散之後，黎葉慈正一副不可置信的站在我們面前，我發現她手上的那張農場簡介已經快被她的內力攪得支離破碎。

＊＊＊＊

「對不起，請原諒我。」我幾乎是用五體投地的方式趴在地上。

「拜倫，你平常工作散漫不打緊，倒了大陸客的案子我也不計較了，現在你是打算毀了整座伊甸園嗎？」

「請原諒我。」沒有任何的藉口，我只能吐出這四個慚愧的字眼。

「你告訴我，你現在打算怎麼處理？」

葉慈並沒有當場揭發我的惡行，甚至帶著雨果有說有笑地逛農場，像兩個久違的好姐妹，直到送走毫不知情的雨果後，才開始對我興師問罪，關於這點，我十分感激她。

「黎姐，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其實我的機會牌早就抽完了。「以後如果妳有什麼吩咐，我一定立馬隨到。」

很漫長的一段沉默，我和葉慈像是兩隻對立的冰雕，她高傲地坐著，我卑賤地跪著，空氣近乎是凝結的沉重，彷彿是孤獨飄浮在外太空的感覺，耳邊沒有一絲聲音可以擾亂我們之間的對峙，我知道自己的生殺與奪就掌握在她手上。

終於，她溫潤的雙唇微微張開，還吐出有如蘭花一般的香氣…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喔？」這…這是妥協的曙光嗎？

我拼了命的點頭，哪怕是今生做牛做馬，只要別將此刻的我給摧毀，我願意付出所有的一切去挽回呀！

「那…我的鞋子好像有點髒了耶。」

「呵呵，白色容易髒。」

「那該怎麼辦呢？」

我二話不說翻滾到她的跟前，拿起抹布，吐了兩口口水，開始打亮那雙高跟馬靴。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誠意了。」她像女王般踢踢我的肩膀，讓我適可而止。

「黎姐，還有什麼吩咐嗎？」我已經是個小跟班的口氣。

「這些切花就讓我來處理，你就負責擺平那個記者。」妳是要我找個洞把她埋了嗎？

僅管如此，能夠得到葉慈的寬容，還有她的保密，就已經是祖上積德了。

在那之後，我還幫她到五公里外的影印店列印了偶像劇的海報宣傳，十公里外的便利商店買了杯咖啡，二十公里外的包子店買了水煎包，三十公里外的文具店買一支筆芯，簡直比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的花木蘭還要忙。

不過她也不負眾望，將切花通通銷售一空，所得收入還讓公司替她多記了一支小功。

「幸好我認識了幾家花市的老闆，不然你就玩完了。」她驕傲地擦拭著手上的鏡片。

「是是，黎姐果然是精明能幹、冰雪聰明、足智多謀、秀外慧中、蕙質蘭心…智慧與美貌並重、才德與能力並驅的天才美少女。」

以為從此天下大定的我，根本就是癡人說夢話，隔天早上的芒果報報就刊出了一條足以讓我切腹謝罪的新聞。

「弟，哈哈，你來看看，最近的報章雜誌真的很喜歡寫些有的沒的。」哥坐在廚房，好整以暇一邊吃著培根煎蛋，一邊數落關於他的報導。

我接過他手上的報紙便看到有一格標題這樣寫著。

『伊甸園年青副總也熱愛線上遊戲！』

關於農場的新聞一概沒出現，整篇文章環繞在哥是如何年紀輕輕便崛起成為副總經理，又是如何『見微知著』掌控公司的一切，最後還不忘提到他如何將遊戲裡化險為夷的心態用在實際的農場業務當中，字字暢所欲言，句句痛徹心扉。

「哥，對不起，是我的錯。」又是再一次的五體投地大禮。

簡直無地自容的我，將昨晚對葉慈的道歉情節，又重新上演一番。哥沒有怪我，只是擺出一副『好小子，交了女朋友也沒告訴我啊！』的詭譎笑容，哥到底有什麼弱點，我完全找不出來，他心裡想些什麼，我也看不出來，我想，也只有像這樣完美無缺的男人才能打動黎葉慈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