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那是一個懵懂未知，不經人事的年代，小女生們用粉筆畫出鮮明的楚河漢界，以各式各樣的書包及鉛筆盒築起防禦工事，抵禦坐在離她咫尺之近的男孩子，她們以一種如履薄冰的心態，小心翼翼地來對付每天要和她們併肩面對黑板的男孩子，而男孩子大而化之的舉動常會引起女生的反感，比如手指頭超過粉筆畫的界線，不經意地與其擦肩，摳摳鼻孔，將鼻屎黏在書桌下，比比皆是，罄竹難書的罪狀，都有可能招致殺生之禍，而在這樣危機四伏的大時代下，我卻意外邂逅了一段青澀的戀情。

正確的季節已經不復追憶，只記得是在每個學年的開始後第兩百天至三百天的期間，我的身體會義無反顧地為自己持續帶來痛苦，那是關於鼻子的毛病，醫生跟我說，這樣的病症叫作鼻竇炎，在那段時間，會飄來植物園裡的蒲公英花絮、隨著風勢而來相思樹的黃色花粉、一撮撮不知名的狗毛…那些足以引發我症狀的源頭，就像是一波波的大浪襲捲而來，我卻無力抵抗，後來我發現，原來只有當兵及坐牢的人，才會去那麼詳細地算日子，其實仔細思忖，整日困在圍牆高築的校園裡所過的日子確實和蹲苦窯差不到哪裡去。

老師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教化子弟，台下的我，抬頭愣望著空虛的灰青色天空，隱約可以看見空氣裡挾雜著細細的絲絮在教室外興風作浪著，這樣的氣氛下，我已經開始感覺到渾濁的呼嚕聲在鼻腔裡嘶鳴著，沒錯，這是即將引發第一次衝擊的警訊，我感覺到…就要爆了…。

「哈－啾－－－！」響徹雲霄的噪音震撼了整間教室。

老師停下了正在刻劃黑板的粉筆，回頭張望我一下，同學們也打趣地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卻發現國語課本上那朱自清的老爸已經被我濃稠的鼻涕給覆蓋住了，這大逆不道的驚世創舉讓我緊張地趕緊用小小的手掌壓住，同時間偷偷地輕瞄了隔壁的女同學，深怕被她發現而成為別人的笑柄，但她好像不在意似地繼續看著黑板，忙著抄筆記。

我鬆了口氣，正在思量如何做後置處理時，她卻意外地遞給我一張衛生紙，但視線仍投在黑板上，這有如久旱逢甘霖的感動，已經使我深深將對她的愛植入心裡了，我輕輕將衛生紙掩在鼻子上，想不到，連衛生紙都是香的，那種香像是滲透進靈魂一樣的溫暖，令人感動。

我們從來沒有交談過，只是每當我鼻子過敏時，她總會體貼地遞上一張衛生紙，於是，我也養成了不隨身攜帶衛生紙的好習慣，於是有一天，她終於第一次向我開口…

「你怎麼老是不帶衛生紙？」

「嗯，我還記得帶書包來上學已經算是很上進的了，別要求我太多。」

我們的對話就僅限於那麼一次，之後，又是長久的寧靜，與衛生紙的傳遞。

我們同班了兩年，第三年是分班的時刻，我們的對話沒有任何進展，但我對她的情感卻在內心裡暗潮洶湧，曖昧不明地起伏著，因此我決定在學期末前寫一封情書送給她，但又要不露出破綻地讓她發現，相信我，小時候的男生是很龜毛的，幾番思量後，當下我便決定將心中的愛意用原子筆輕輕書寫在衛生紙上，塞進全新的面紙包裡，在上課的時間丟給她。

「還妳的，以後妳我各不相欠。」我帥氣的撂下狠話後，卻發現拿筆的右手異常地發抖著。

學期末的最後一天，期末考的日子，我的鼻涕又開始竄流，習慣性地伸手向她要衛生紙，她也一如往常地遞給我，我帶點狠勁的擤完了鼻涕後，才驚覺這張衛生紙，有著模糊不清的藍色油墨，是的，那是我偷偷寫好的衛生紙情書，原來她自始自終都沒有打開過那面紙包，只是隨身攜帶著，以備我的不時之需。

我暗自感動卻也扼腕著，然後悄悄地將衛生紙塞進口袋裡，學期，就這樣結束了，而那張衛生紙情書，至今仍壓在我的國語課本裡。

喔！放心！我吹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