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二章

從我有印象開始，第一次從鼻息沁入的是發霉的書味，第一次映入眼簾的是被書蠹咬得殘破不堪，泛黃又污黑的破舊書籍，第一次聽到的是書頁振翅般的翻閱聲，那是在距離我家不遠的路上所開設的一間舊書店，大佑舊書店，很懷舊似地以老板自己的名字來命名，就像阿堯檳榔攤、美美理容院等作風，舊書店在以電器街聞名的街道上，鶴立雞群的聳立在那。

小時候的我，還不到老爸身高的一半時，就常一股腦地往書店裡面跑，躲開烏煙瘴氣的喧囂，鑽進書堆裡小小的世界，那是無敵鐵金鋼和科學小飛俠襲捲台灣小朋友的年代，但比較容易勾起我興趣的卻是書店裡的舊書味，我喜歡把自己丟在書海的一個角落，在那一堆如蜂巢式的書架裡尋覓喜歡的書本，有些中文字我看不懂，也沒有附上注音，但我只要能看看插圖，或摸摸書皮，就會興起『這本書就是我的』那種占有慾，我常在心底忖思那些書在想些什麼，也許書本只有被棄絕的文字，幽幽地飄緲在浩瀚書海裡，而舊書店就像一座書塚，埋葬了文字隱藏在幽冥中，但它們並還沒死去，只是保留著自己的靈魂，等待著來認養它們的主人來開啟，每一部書一定都有一位珍惜它的主人，只不過還沒出現罷了，而我也是在這裡頭，找到了一本屬於我自己的書。

清晨時分，如紅色銅板的太陽從比鱗節次的都市探出時，當流金般的晨光灑在藍色的鐵門大門上，書店的老板就會捧著一顆圓滾滾的肚子，來到書店，拉起鐵門，拿著佈滿厚厚塵埃味的雞毛撢子，開始漫不經心地拍打著疊床架屋般的舊書本，篩除昨日覆上的灰塵，讓舊書本仍舊可以用全新的一面來拋頭露面，迎接新的一天到來，或許，今天就會有它的主人來這裡將它帶走。

我對老板的印象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過，幾團肉疊在臉上就構成了他的五官，塌掉的扁鼻，耳朵和圓凸的下巴好像是粘土製作好後，在後期沾上去的加工品，肚子大到好像已經懷孕好幾十個月還在待產的高齡產婦，如飛柳竹葉片般的的一對眼睛常瞇在一起，整張臉貼在不到十吋的小型電視螢幕上，拿著小圓扇搭上烤地瓜，就成了獨樹一格，獨一無二的大佑老闆。

在他與書友的談話間，我知道他原本是南投縣鹿谷鄉人，那座盛產烏龍茶的小鎮，後來在陰錯陽差之間跑到了香港擔任某間製片公司的編劇，曾經還寫過兩個電影的劇本，只是不是很賣座就是，電影不景氣的年代使得他不得不放棄寫劇本的工作，回到台灣重新找尋事業的第二春。

他將市面上所能搜購的舊書都以最低的價格壓到谷底，買進後再提高成本賣出去，而且琳瑯滿目的書籍，全都是他一手包辦，以三寸不爛之舌加上天生的直覺來採購，當然偶爾也會有幾個來賣書的客人，但同一類型的書籍，甚至是同一本書，他竟會以不同的價格來買進，我原本以為其中必然有什麼做生意的手腕或絕竅，也許是書中有缺頁或者少了作者簽名之類的，無知如我的小孩，拉了拉老板的褲角，想不到，老闆的回答居然因此開啟了我人生另一個嶄新的一頁。

「老闆，為什麼後面來的那一位小姐的書可以賣比較高的錢？」

「小明，人生有很多的事要經過歷鍊，你要走的路還很長。」

「老闆，那到底兩個差在哪裡？」

「你沒發現嗎？後面來賣書的那一位小姐，胸部比較大…」

我的人生進入了寫真集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