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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男人聊回憶的時候都要配著酒喝

 

中央垃圾場。

 

喀啦喀啦的輪子聲由遠而近,一位步履蹣跚的伯伯推著手推車,臉上盡是經年累月的風霜所刻劃出來的皺紋,上頭盛著快溢出來的紙箱,但推車不論經過了如何凹凸不平的路面,總是可以相當安份地待在上頭,巧妙地平衡著,他緩緩推到了寮子邊,像是例行公事一樣,將紙箱按部就班地擱在磅秤上,伸手向婆婆拿錢,拿了便走,兩人沒有多餘的對話,只是當他看見了躺在吊床上的狩羽時,不禁多看了兩眼。

 

天空被電纜線劃分成好幾等份,彷彿阡陌縱橫的田野,雲慵懶地在那些分隔線上面飄著,與即將到來的浩劫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違和感,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或者說是潛伏在外表看似平靜,底下卻暗藏深淵的暗流。

 

狩羽窩在電線桿和寮架間所搭的吊床上歇息著,手裡揣了好幾本武俠小說,仰著頭一頁頁地翻,那些是從婆婆的回收盒裡拿出來的,人間界新鮮的事物實在太多了,有時她還真捨不得為了極樂淨土放棄這有趣的地方。

 

「這叫金庸的人武功肯定很厲害。」狩羽斬釘截鐵。

 

「他是寫故事的,所以我可以告訴你,是假的!世上根本沒有這種武功,那只是拍電影用的。」排骨飯硬是澆了狩羽一盆冷水。

 

「你是不是不想吃晚餐了?」

 

「不過我越看呢,金庸越像是個武林高手,嗯,肯定是。對了,晚餐可以吃排骨飯嗎?就是巷口那一家

 

「哈哈哈。」婆婆對於眼前這位妖怪愈看愈有趣。「妳叫做狩羽是嗎?」

 

「是的,有事嗎?」

 

「我看妳好像挺喜歡那小子的?」

 

「嗯?金庸是小子嗎?」

 

「我說的是那個叫阿海的。」

 

「我不是很懂喜歡的意義。」狩羽仍醉心在她的小說裡。

 

婆婆莞爾,會心一笑,她知道狩羽是想隨隨便便就打發她不想回答的問題,事實上狩羽從來也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或許應該說,這些對她來說都不算問題,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阿海就是她的人,她擁有他生殺與奪的權利,胸前的印記就是告訴其它的妖怪們,這個傢伙是專屬於她的,既然是自己的東西了,有需要去想喜歡或不喜歡的問題嗎?

 

婆婆也不與理會了,哼著一派老歌,繼續做著她的工作,彷彿即將到來的世界大戰完全與她扯不上邊,即使大戰過後,明日一早,她依舊會繼續著她的工作,世界不會因此而有什麼變化,畢竟這是妖怪間的戰爭,與人類毫無瓜葛,她彎著腰將紙箱從秤上吃力的一一搬下,再搬到寮子內。

 

走出來,再搬。

 

走出來,再搬。

 

走出來,再搬。

 

「你們兩個!難道不懂得什麼叫幫忙嗎?」

 

「我不是很懂幫忙的意義。」排骨飯和狩羽異口同聲。

 

「你們以為用這句話就可以一直打發我嗎?」

 

忽然間,一股濃厚且參差不齊的妖氣,像擠進狹縫裡般竄進了垃圾場中,輕而易舉的就突破了狩羽為了防禦所構建出來的妖閉空間,這妖氣擁有排骨飯和洛可可的味道,甚至還多了許多不知名的妖怪氣味。

 

吃力的呼吸聲、指甲在地面磨蹭的聲響,空氣裡充滿著饑渴的原始野望。

 

寄生蠱駕到。

 

「終於,我的妖力已經大到你想吃的地步了嗎?」狩羽跳下吊床,踩著冷硬的腳步,卻掩飾不住她內心的些許得意,因為這正代表魔晃開始忌憚她的能力了。

 

然而,寄生蠱已經不同以往了,牠的身形龐大,醜露的疣佈滿全身,痀僂著身體,頹喪的站立姿態,卻意外地擁有著銳不可擋的鷹眼,雙手都是可以將人剝皮拆骨的利爪,如鋼鐵一樣堅硬的身軀,彷彿甲蟲的外殼,背上還有兩道可飛天鑽地的翅膀,像死神鐮刀一樣的彎曲,可見這段時間牠又吃下了不少妖怪的能力,而現在的牠正以一副餓虎準備撲羊的姿態,朝著牠的下一個獵物,狩羽。

 

「太太可怕了我可以先避一避嗎?反正看牠的樣子也不像是要來找我的。」排骨飯露出驚駭萬分的表情。

 

「怕什麼?我們有武功的嘛!」

 

「有武功跟害怕是兩回事呀!」

 

「真沒出息,不要說你是我帶出來的,我沒有你這個不像樣的徒弟。」狩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師父口吻。

 

「這這樣吧,讓我先跟牠溝通溝通,妳也知道,外交手段也是我夜羅一族所擅長的,說不定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但如果失敗的話,我會打暗號,妳趕緊使妖術幫我。」

 

狩羽點了點頭,她倒是無所謂直接跟寄生蠱拼命。

 

排骨飯憂鬱地走了上前,準備與寄生蠱來個杯觥交錯,促膝長談。

 

「每年到了櫻花開這時候,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們的往事呢。」排骨飯替寄生蠱斟了杯小酒,盛開的櫻花樹底下,他們席地而坐。

 

「對了對了,你還記得嗎?當年在校隊的時候,我踢了一記助攻給你,結果你居然放槍,連門柱都沒踢到,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唉,雖然是這樣,最後卻還是被你追走了校花啊,真是好生羨慕你呀!」

 

寄生蠱皺著眉間,一副李組長發覺案件並不單純的神態,很努力的在回憶這段空白的往事。

 

「您瞧瞧您這記性,唉,老了老了,我們都老啦!校花你都忘啦,就是後來嫁給你的那女孩呀,你老是把她的照片放在皮夾裡的那個呀!」

 

寄生蠱已經開始四處摸皮夾的位置,可是牠哪來的口袋,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哎哎哎,我也給忘了,你老婆後來跟人跑了,你一氣之下就把照片給燒啦,連皮夾你都燒了對不對?別說這些不愉快的事了,乾了乾了!」

 

寄生蠱唉聲嘆氣的一飲而盡,可是你真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後來呀!你一不做二不休,衝到那個情夫家裡,把他和你老婆都給砍了,還製造了不在場證明,到現在連警方都還找不到你呢!」所以現在是從八點檔連續劇直接變成了密室殺人劇了嗎?

 

寄生蠱神情顯得有些慌張,冷汗直流,像個東躲西藏的通緝犯。

 

「別擔心別擔心,我都已經替你準備好了,這張是晚上十點準時開往大陸的船票,你儘管走,後面的事我幫你處理,那些條子不會拿我怎麼樣的,別這樣!咱們是兄弟嘛!」

 

寄生蠱接過了船票,痛哭流涕地緊緊握住了排骨飯的手,手足之情溢於言表。

 

「十年後,喔不!一百年後我們再見吧!如果我還活著的話,到時別忘了再請我喝酒喔!」排骨飯掛上一副慷慨就義的笑容。

 

寄生蠱緊緊擁抱住排骨飯,淚如雨下。

 

「別這樣,在兄弟面前難看,一日大哥終身大哥,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你趕快走吧!」現在已經是黑道劇情片了。

 

寄生蠱乾了最後一杯,起身,調頭,甩開黑色風衣,瀟瀟地離開。

 

排骨飯回頭,得意洋洋的向狩羽撥了撥頭髮。

 

「喔,是暗號呀。」

 

一支凝聚天空中所有水氣形成的巨形冰錐,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即將離開的寄生蠱的頭上,牠頓時清醒。

 

What fuck!妳在幹嘛?」排骨飯下巴都掉下來了。

 

「你不是下了攻擊的暗號?」

 

「這是攻擊的暗號嗎?妳沒看過棒球比賽嗎?攻擊是要摸東摸西摸胯下,最後做個揮棒的姿勢,這才叫做暗號!」

 

「先別討論暗號的事了,你要不要先迴避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差點被擺一道的寄生蠱,氣得往排骨飯身上撞來,勢如破竹,排骨飯勘勘一避,寄生蠱一頭栽進寮子內,瓶瓶罐罐和荒置的廢紙箱猝然炸開,寮子瞬間變成散落一地的廢鐵,。

 

寄生蠱撲了個空,晃一晃腦袋,重整齊鼓,揚起削鐵如泥的翅膀,像是鍬形蟲誇張的大顎,再次往排骨飯身上衝了過去,排骨飯倉皇之際,刻不容緩拔出腰間上的兩把刀,交叉擺式,像個大剪刀,直接迎擊寄生蠱,兩邊的利刃短兵相接,接連過了幾招,發出像是撞擊鍋子般的陣陣聲響,排骨飯暗自叫虧,對方的力量實在是太大了,簡直是拿刀在砍銅牆鐵壁一樣,寄生蠱聞風不動,反倒是他雙腕被震得麻痺,節節敗退,漸漸地,他發現寄生蠱攻擊的羽翅逐漸加快了速度,像是不停搗蒜似,陸陸續續給排骨飯施壓,使得他眼下只能勉強舉刀防禦,但過招一久,便露出破綻,寄生蠱如熊爪般的右掌往地一掃,將排骨飯的雙腳絆倒,讓他跌個頭昏眼花。

 

暇某完意造?」婆婆躲在一旁遠遠吆喝著。

 

暇某完意造?雙咖麻企系咩安怎造?」系地,腳麻企系咖麥造。年紀大血液循環差,就要注意末梢血液循環問題。

 

一旁的狩羽趁著寄生蠱與排骨飯交戰之際,無暇顧及她時,已經將妖閉空間徹底展開,如墨一般的黑濡染了眼界,還持續無垠地延展至整個天空,現在的戰場都在她的妖氣之內,她占了絕對的優勢,只見她玩弄起手中的妖火,像丟沙包一樣,在兩手之間躍動著,而寄生蠱這時才反應過來,牠已經被狩羽的妖閉空間包圍了,一股令人窒息的黑暗箝住牠的喉嚨,牠第一次感受到這麼龐大的妖力。

 

她信步上前,將手中的妖火幻化為一把一把如剃刀般的攻勢,朝向寄生蠱的身軀射去,卻在碰觸之時消泯無蹤,狩羽杏眼微挑,決定祭出更強的攻勢,將妖火在頭頂上集中成一股巨大火球,她雙手上抬,不斷地從體內釋放妖氣,這有如核爆般的威力肯定在下一擊決出勝負。

 

「元、氣、玉。」妳到底要抄襲七龍珠到什麼地步?

 

火球直直奔向寄生蠱,破空而去,業火沿路留下一條長長的焦黑鴻溝,巨大的妖氣像飛彈一樣炸了過來,所有的生物都有為了生存而躲避威脅的本能,但此時的寄生蠱不僅不躲開,也沒有接戰的意思,反而意外地發出了低吟般的輕笑。

 

「怕了吧!怕到笑了吧!」

 

當火球碰觸寄生蠱的外殼瞬間,竟又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寄生蠱卻隱隱約約有壯碩起來的感覺,牠的身軀似乎又變得更強大,翅膀變得更加鋒利,原本痀僂的身體也慢慢挺直了起來,牠將狩羽的妖氣吞噬了,這麼正點的餐點簡直媲美滿漢全席。

 

「狩羽,妳別再丟妖氣了,這傢伙會把妳吃光的。」排骨飯以刀撐起孱弱不堪的身。

 

「難道眼睜睜看牠把我們當成料理東西軍,選擇今晚要吃哪一道嗎?」

 

「讓我來吧!」

 

排骨飯意外地發揮出了久違的男子氣概,他褪去了拘束的西裝外套,露出結實的雙臂肌肉,帥氣地甩了兩下頭髮,清澈透光的汗珠從髮際間灑了出來,一副寶礦力水得廣告的男主角,即使近年來寶礦力水得都是用女子偶像團體在打廣告。

 

「我雖然沒了鷹眼,但夜羅一族的殺人術可不是只有擺擺架子的。」

 

他取下了背上那把兩尺長,韜光養晦已久的巨劍,感嘆地看著它,原本還以為生平求一敵手不可得,無可奈何,現在總算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墨色巨劍出鞘同時,竟像瞬間磨刀一般,鋒利無比,排骨飯將它緊緊的握在雙手之中,他能感受到巨劍此時與他同樣的興奮,迫不及待想找個東西將它胡亂地砍得七零八落,順著巨劍的渴望,排骨飯一個箭步,傾身迎敵。

 

橫劈,縱斬,斜切,仰砍!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巨劍便在寄生蠱身上使出渾身解數,盡情跳舞,華麗的幾個劍招將牠砍得退避三舍,然而卻沒造成實質上太大的傷害,寄生蠱只是隱隱作痛,火氣是愈來愈大。

 

最後一招,排骨飯蹬地,躍上了十尺之高,像跳水選手般在空中自轉了好幾圈,車輪般的落下,氣勢如虹,像是要將空氣給砍破一樣,往寄生蠱的頭上砸下去。

 

「轟!」

 

震動空氣的巨響,讓婆婆趕緊把耳朵給摀上,免得耳膜震破了。

 

寄生蠱的雙腳陷入地面,將土地像是踩巧克力一樣給擠破,這重重的一砍使得整個大地也為之震盪,然而,寄生蠱卻毫髮無傷,像鋼筋一樣的手臂接住了這一擊,另一手則順勢擒住了排骨飯的頭顱,下一秒,牠就可以像捏碎核桃一樣,將排骨飯的頭給捏爆。

 

鮮血從排骨飯的額頭滑了下來,像葉脈一樣爬過他的臉頰,在他騰空的腳底下匯聚成了一個血漥,血的味道充斥在鼻腔之間,他聞得到血的味道,卻聞不到恐懼的氣味,生死之事,對夜羅一族來說,不就是鴻毛般的小事。

 

排骨飯嘴角略揚,瞥著無能為力的狩羽,眉宇間不見任何討饒求助的氣勢。

 

他只是輕佻一笑,像交待遺言:「狩羽,晚餐要吃排骨飯才有營養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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