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四十六章

離開的同時，阿朗與怡君恰好夜遊歸來，阿朗於是一副莫可奈何地硬將摩托車塞給我，再無奈地說要委屈在怡君她們宿舍一晚。

「真是拿你沒辦法耶！小明，你還真愛給人找麻煩。」

我離去時，他這麼說著。帶著詭譎的表情。

回到工業區的時候，大約已經是快凌晨了，遠方的天空泛出淡紫色的光暈，有將黑暗驅散的意圖，卻隱約不明地匿在層層的厚雲中，像是龍身上的鱗片，一塊塊貼滿夜空的灰雲，逐漸凝聚起來，成群地往東飄移著。

下雨了。

我回到家中，有點呆滯在門口，畢竟已經快三年沒回過家裡，這幾年我都住在學校宿舍，花了點時間，才開始憶起這裡的環境，想起門旁有可以放鞋的鞋架，於是將鞋子脫起來，拎在手裡，擺好在鞋架上，接著努力地讓自己融洽在這些傢俱中，曾經熟悉卻又陌生的玄關、廚房的地磚、走廊的鑲木地板、客廳的沙發椅、一些不同角落的氣味，打斷我忖思的是急促下樓的腳步聲。

父親站在樓梯口，手裡揣著幾張稿紙，有些意外，打趣地望著我。

「這麼晚才回來？」

「你知道我會回來？」

「嗯，當然，他剛來過了。」

「誰來過？」

「上來吧！」沒有回應我的問題，只是一個匆容的手勢便將我招喚過去。

我像植物一樣地麻痺了一陣，才跟著父親的背影上樓，其實我也猜得到是誰來過這裡了。

那位奇怪的男人，『黑雨』的作者。

父親的書房擺置也沒有變過，通天落地的書櫃、摩卡咖啡色的地毯、擺設成九十度角的兩張沙發，但氛圍卻大相逕庭，讓人神清氣爽許多，像是充滿著無限潛力的未來，而不再是一間舉步維艱的時空填穴。

窗外的雨滴飄然，水珠像拉長著晶透的細線，不停落在玻璃前，流連在窗戶上頭，一直到好幾珠匯流在一起，才一口氣往下墜。

父親點了根煙，從濾嘴吸進尼古丁，化成一團煙霧釋放而出，遙遙指了指我手上捧著的『黑雨』。

「你想知道那本書的作者是嗎？」

「是的。」

「你知道那本小說的名稱為什麼叫『黑雨』嗎？」

「因為作者就是在這個工業區裡長大的小孩。」

「嗯。」父親滿意似地匆容闡緩挪了張椅子坐下來，像釋放了全身的力氣，將身體向後倚靠在椅背上。

「快點告訴我事實的真相，我都快要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了？」我幾乎是用咆哮的口氣在對父親喊話。

「有些事情可能說出來你不會相信，不過對於這件事我卻自始至終都是保持肯定的態度，因為這些年來我都是靠著這個信念而活過來的。」

「……」我沒有回應，只是屏息以待。

「『黑雨』的作者，是來自未來的你，見八犬先生。」

什麼跟什麼，這又不是科幻小說，這是一部青春小說耶！

「你…你別唬我了，我從小被人唬大的。」

「小明，人都會犯下過錯，有些事情可以事後亡羊補牢，有些事卻永遠無法彌補，還記得大花園的事件嗎？」

「嗯。」對於看完整本書的父親來說，隱瞞似乎只是無謂的動作。

「未來的你為了想要彌補之前犯下的錯誤，才特地將這本小說帶來這裡，找到我來出版這本書，為的是要讓你可以提前讀到，進而阻止那次事件的發生，結果你並沒有發覺書裡的蹊蹺，在大花園裡，仍舊選擇了相同的錯誤。」

「我…」

「這就是我老是在提醒你要有勇氣面對困難的原因。」父親輕輕撢了煙灰在桌上的玻璃煙缸裡，繼續將煙抿在嘴裡，他仍是不抽到最後一口，不會放棄擎著香煙的態度。

「那…未來的我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說呢？」

「會擾亂時空連續性什麼的吧！看過『回到未來』嗎？詳細的情形，我也並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知道他這次回來仍舊是有目地的。」

「為了什麼？」

「為了最後一次的機會！」

我的眼神瞄向窗外潮溼的廣場，雨勢未歇，雨水在空中悠悠忽忽地飄著，讓夜晚的工業區更顯蕭索，也似乎替我的未來朦上了一層未知數，或許書的結尾就是我人生的終點也不一定。

「什麼最後一次的機會？」

父親似乎有些訝異，指著我捧在懷裡的小說，「怎麼？你沒看到最後的結局嗎？」

「沒有。」

「你明天早上將會在大花園面對你幾年來一直想逃避的那件事，和你害怕的敵人做個了斷。」

「這誰寫的啊！狗屁不通啊！」

「你寫的呀！」

「如果我不去呢？」

「你一定會去的。」

「為什麼？」

「你喜歡的女孩子，明天也會在那裡。」

「文子？」

我的肚子隱隱疼痛起來，像是五臟六腑攪和在一起，每當可惡的弗利沙與文子的畫面相交會重疊時，這似乎就成了我固定的隱疾，好像必須將這起事件做個結束才能治癒這個頑疾，雖然話這麼說，但我依然對未來的我沒經過我的同意就這樣胡搞我的未來感到有些不太爽。

這隻死八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