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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鐵門波浪似的晃動聲襲捲而來,像是數千個落雷倏地轟在周圍旱地上,地動山搖,震得人心神不寧,我覺得耳膜到頭頂的神經甚至都快要裂開了,全身揚起了不自在的雞皮疙瘩,最後禁不住地摀住了耳朵,緊蹙眉頭,將整張臉埋進膝蓋裡,封閉了所有外在轟隆噪音。

安靜了。

維持了一段時間,長久的靜諡,相對起方才的噪音,這樣的安靜反而更讓人坐立難安,那鼓動的吵雜至少讓我知道了敵人的位置和動態,現在,我卻受制於對方無形的糾纏,沒錯,這樣形而上的壓迫感才是真的教人難受。

我起身,緩緩地移動到門前,將臉挪近門上的信孔,我想透過信孔,也許可以一探對方的虛實,於是我墊腳,傾身,貼近,想不到信孔的另一方,竟被另一隻目光炯炯的眼珠子給占滿。

「幹!有種就繼續躲在裡面啊!」連續三次的踹門,伴隨著低嗓的嘶吼,我已經確認來者不善。

我想起書店有一道後門,接著一條冗長的防火巷,可以連接到電器街的另一邊,二話不說,我將黑雨放進袋子,立刻從後門竄逃而出,陰暗在巷中向前擴散,越往前跑,光線越是稀微,闃黑裡,聞到腳邊盡是淌流著廚餘的噁心汁液,以及老鼠屎散發的惡臭,直到連呼吸都埋沒在黑暗中後,才看見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一道光圈在前方忽現,我像是重新上過了發條,繼續猛地向前奔跑,衝出了防火巷。

「Surprise!」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戲謔地想嚇唬我。

「媽的,去死。」我立即將電擊棒掏出,趨向他的胯下,電擊。

電擊棒前端擊出了五彩繽紛的火花,像是在天際擦過的兩道藍色閃電,啪擦一聲就將對方轟暈在地上,還有一股焦炭味,想不到我直接就烤了他的卵蛋,真夠殘忍的,不過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人。

「啊…啊…你娘哩…『偶』有夠衰…」

「師…師公樂?你在這裡幹嘛?」我呆呆地看著他躺在地上蠕動著,手裡還掂著電擊棒。

「啊…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依舊咿咿呀呀含糊不清。

但我聽見了從另一頭向這裡奔來,倉促的腳步,於是我直接跨過了師公樂的身體,向另一邊逃走。

「總有一天,我會把蛋還給你的---」我抽空朝後方向他信心喊話。

「還你娘---」

****

螢黃的街燈一個個向前串連,將我的身影分成了好幾道影子,向後延伸,向旁延展,甚至誇大地映照在大樓上,在在都曝露了我的形蹤,逃得越遠,影子就拉得越長,我只好義無反顧地跌跌撞撞地亂逃,比過街老鼠還要窘迫,杳無人跡的街道,只有冰冷的空氣流洩作伴,夜晚的電器街就像是廢墟般的城鎮,只剩幾間窗戶還盞著未熄滅的夜燈,為了逃開影子,我看見巷子就右轉,遇見十字路口就左轉,遵循著這種公式,在這些像是墓碑一樣的樓房之中竄入竄出。

簡直快要喚氣過度。

接著,我在一堆流浪漢麇集的巷中放慢腳步,這是我從來不會過來的地方,這麼說好了,我父親將這裡列為禁區,會危及生命的區域,工業區的人都知道這塊骯髒又恐怖的地方,但奈他們不何,只好將他們劃分開來,遠遠地和他們共同生活在這個工業區裡,彼此不相干擾,併存著,而政府卻也從來沒想過如何安置這些人,這些貪婪的流浪漢有的是通緝在即的罪犯,有的是窮到可以扒掉旅客身上所有的東西,連一條內褲也不放過,也不會有罪惡感的人渣,有的是會在你耳邊說些閒言閒語,誤導你去做壞事的那種小人,只要隨便跟任何一個人勾搭上,你的人生等於毀掉一大半。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跑進這裡,只是一昧地逃跑,心裡總覺得不論我跑到了哪裡,那個傢伙就會跟隨到哪裡,他似乎完全知道我會去的任何地方,出版社、學校、舊書店、公園、工業區…唯獨這裡,是連我也想不到自己會來的地方,也許正如某個人說過的,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些流浪漢並列倚坐在一輛車寬的巷子中,左右兩邊,只要有空位,就會塞滿一個人球,他們在身上覆著一條破爛的毛毯,蜷曲畏縮,似乎厭倦了這個世界,只想與他們的毛毯獨自活在自己的空間,直到老死,再被區公所那些戴著口罩的全白衣衛生人員推著手推車,載到墳化爐,燒成灰,變成肥料,結束最後的一段路。

這裡的空氣像是重新換過了一樣,換成更污濁,更骯髒,更適合他們存活的氣息,文明城市的空氣不適合他們,他們的身上散發著長年沒洗澡的汗垢味,滿地都是黃色的痰的味道,某些爛掉的東西也隱隱發酵著,像是某人身上的爛瘡味,垃圾燃燒的味道,那是幾個還醒著的流浪漢圍在一輛破爛剩空殼的車旁燒著垃圾在取暖,他們不約而同向我睥睨了一眼,像是我踩進了他們的聖地一般,不可饒恕,我感到從腳到頭,汗毛豎立,想要往後退回街上,但一想到那個傢伙還在追著我,甚至就在附近駐等著我的出現,我又鼓起勇氣向前走去。

他們的眼珠子從來沒有離開過我身上,跟著我移動著,像是準備偷噬獅子食物的鬣狗那種算計的眼神,但我無暇再多做思考,因為那個傢伙已經站在巷口,我的後方,而且發現我那種格格不入的身影。

我再次跑了起來,直直往前奔跑,這個傢伙簡直像是纏在身上的詛咒,怎麼甩也甩不掉,討厭極了。

「小明,遇到T字路口就右轉。」

我沒有回頭看,但我確實聽見了那道飄忽的聲音,從那群流浪漢裡發出的,我第一個想到的竟是那位奇怪的男人,他簡直跟追著我跑的傢伙沒什麼兩樣,總是知道我會在哪裡,僅管至此為止,他是站在幫我的這一邊,但我依然是對這個怪男人敬謝不敏,不過,我實在很想停下腳步,好好地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可惜現況不准我這麼做,我只能逃。

T字路口。

就像剛才聽見的,我真的來到了一個T字路口,於是我也聽他的話向右拐進去,爬進了地上像是剛鑿好的狗洞,那個洞不大不小,剛好讓我窄小的肩膀可以磨蹭而出,簡直是為了我量身訂做,好樣的。

這下子,那個傢伙被完全阻隔在那座牆後頭了,我又再一次得到了奇怪男人的幫助而脫離險境,但對於目前的處境,卻是更加撲朔迷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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