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三十七章

吸著冷冰冰的空氣，我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後，我好像是站在病床前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下星期就是期考，我卻完全沒有心思在課本上，老師的右手插著針，點滴持續地輸送著養份給她，在我看來，就像是個不停注入毒液的器具，因為老師的身體越來越差，臉頰也日漸消瘦，她笑了，卻沒辦法舉起手來摸我的頭，只說因為是太累了才會這樣，過幾天就可以好了。

「老師，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大二了，妳到底是什麼病？」我用袖子抹掉眼淚。
「醫生叔叔說老師得的是乳癌。」
有如晴天霹靂，我腦袋一片空白，不願接受這個事實，老師明明是這麼好的人，她不是上天派下來照顧大家的天使嗎？為什麼這麼快又要把她給帶走，我越哭越大聲，其聲勢之浩大猶如孟姜女哭倒長城。
「這麼大還這麼愛哭，老師得的只是初期，醫生叔叔說有87﹪的機會可以痊癒哦。」
「那不是有13﹪會死掉？！」我越來越憎恨自己數學的計算能力這麼厲害。
老師沒有再答話，只有淡淡一笑，然後又閉上眼睛休息。

莊老師懷孕了，偏偏這時卻得了一場不該降臨在她身上的大病，太過熱衷於幼教事業，她不僅沒有照顧好身體，連醫生開給她的藥都原封不動放在櫃子裡，園長和有為很懊惱為什麼當初沒有好好督促她吃藥，不過再怎麼樣也沒有我惱怒，我把老師交給賴有為照顧，他居然沒有去關心老師的病情，還讓她病倒，躺在這張慘白的病床上。
園長說，老師想把孩子生下來，醫生卻說這樣會讓老師更危險，可是老師卻執意要生，她說自己再撐也撐不過幾年，希望至少可以留下這個孩子陪伴賴有為，我們都沒有再說什麼，這是老師的決定，也許這個小孩會是老師另一次精靈的化身吧！

十二月二日，冬，酷冷的季節，寒風在窗戶上作響，陰沉的氣候終於讓天空下起毛毛細雨，打在窗戶上，像是一首令人心碎不忍的輓歌，老師說病房裡太悶了，想呼吸一下台南的空氣，我起身幫老師打開窗戶，風從隙間刮了進來，今天，台南的風好冷。
「老師這樣可以嗎？有沒有比較舒服？」
莊老師沒有回我的話，靜靜地睡著了，她乘著這道風回到了天堂，回歸了自然。

＊＊＊＊

莊老師的哀悼式全部採用天地教的方式辦理，我這時才想到，在幼稚園時，每天吃下午茶前要讀的真言，原來是天地教的。

忠恕廉明德
正義信忍公
博孝仁慈覺
節儉真禮和

會場裡不停迴盪著這首歌曲，堯和我都身穿著黑色的西裝參加哀悼式，園長站在一旁，眼眶不時還會泛紅，卻沒有墜下眼淚，想必這幾天她的眼淚已經哭乾了，有為像是靈魂出竅一般，常常恍神後又驚醒過來。
散場之後，大家都一一離去，我待到最後才回到神愛幼稚園，向裡面的老師打招呼後，緩緩步上二樓，那間鋼琴教室若有似無地傳出了鋼琴聲，是小步舞曲，我加緊了腳步正要去開那扇門，一定是莊老師回來了，我越來越肯定這個推測！
轉開了門把，教室裡的精靈看見我開門而入，轉頭過來微微一笑，是莊老師，是莊老師沒錯！我不會看錯的，我最熟悉的就是老師的笑容。
但定神一看，坐在椅子上的其實是莊老師姐姐的大女兒，現在還在讀小班，她正看著琴譜練習鋼琴。
「大哥哥，你會彈這個嗎？」
「會呀！這是莊惠如老師教我的。」我在小女孩的身邊坐了下來。
「莊老師是個天上派下來的天使，妳也要是哦。」
我將手放在鋼琴鍵上，彈起我久違的小步舞曲，我感覺老師就在附近靜靜地聆聽，所以捨不得停下來，我擔心停下了琴鍵聲，老師就會離開了。
小步舞曲迴響在教室裡…一整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