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十八章 巧克力奶茶的愛情

學校的鐘聲噹噹作響，令人心曠神怡的午後，迎風飄來摩娑了教室台階上種植的野薑花，呢噥蟲鳴在榕樹與棲樹間迴盪，麻雀們懶洋洋地棲息在樹枝上，這是學校的午餐時間。

小朋友間開始併桌，開心地吃起午飯，大聊昨天的卡通或手機遊戲，教室裡裡外外的喧鬧聲不絕於耳，洛可可滿懷興奮地從書包裡端出日式料理便當，開始大快朵頤，但她卻是孤零零的，周圍一個朋友都沒有，所有的桌子彷彿圍成了一個護城河，將她孤立在城池中央，洛可可不以為意，大家會這麼做都是無可厚非的，她讓國父銅像扔三民主義的事情已經在學校裡像市井謠言那樣傳開了，雖然老師們將那些高年級的話斥為無稽之談，但學生間的語言霸凌可沒有那麼容易解決，大家道聽塗說洛可可是妖怪、巫女…甚至是外星人，對她是敬而遠之，連正眼都不敢瞧她，只敢在背地裡低聲呢喃，説她的閒話。

有時候洛可可會故意趁老師不注意時，讓保健教室的人形骨頭跳起彆扭的舞，或者那些動物造型的雕像表演倒立，藉此嚇壞那些正在背地裡指責她的同學，洛可可在學校裡已是臭名遠播，但她根本不在意，因為這樣她反而可以在下課的時間搶到盪鞦韆以及其它遊樂設施，開心地自娛，根本沒人會跟她玩，她就像是場瘟疫一樣讓學生們避之為恐不及。

吃過午飯，洛可可起身去販賣機投飲料，當她推開桌子時，教室裡的喧囂像是關掉音響一樣，瞬間安靜，她的舉手投足都讓人十分在意，也許同學們害怕洛可可的同時又很渴望可以看見傳說中會令國父動起來的奇蹟。

她抿起深深的酒窩，直率地給全場一個微笑後，便自顧自地走出了教室，即使走在走廊上，學生間大老遠地看見了紅色如鮮血般詛咒的頭髮都會立即調頭，不敢與她照面，她踽踽而行來到了轉彎處，一位高年級的同學與她撞個滿懷，本想破口大罵，但洛可可揚起的瑰怪笑容便足以讓他驚心動魄地嚇得原地打顫，一些狗屁倒灶的髒話瞬間又都嚥回肚子裡。

「有事嗎？有話要講喔，一直往肚子裡吞會消化不良呢。」洛可可與他擦身而過，令他不寒而慄。

一台嗡嗡作響的老舊販賣機前，學生一見到迎面而來的洛可可立刻嚇得東逃西竄，幾名好奇心比較重的學生躲在遠處探頭縮腦地窺伺著她，她站在販賣機前看著多不勝數的飲料，陷入沉思，猶豫不決。

此時那位單眼皮的男孩兀自走來，與她並排而站，洛可可此時竟異如反常地不敢輕舉妄動，她漲紅著臉，緊握拳頭，呆若木雞地直視著販賣機，彷彿站在龍貓旁邊等公車一樣，男孩默默地掏掏口袋，將硬幣從指尖滑入投幣孔，取出一瓶鋁箔包的巧克力奶茶。

這是什麼纖纖手指啊！這麼修長這麼完暇算是男生的手指頭嗎？洛可可在心底暗自私忖，低眉比較了一下自己短小的手指，簡直是小叮噹的比例，完全上不了檯面。

男孩啜吸了幾口，看著雙腳還牢牢釘在地面的洛可可，開口便問：「妳沒錢嗎？那我請妳吧！」

說完男孩順勢又投了一枚硬幣，販賣機的按鍵燈亮起，等著客人欽點，洛可可仍舊不敢輕舉妄動，她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可能會嚇壞眼前這個男孩。

「不選嗎？那就跟我喝一樣的吧！我覺得很好喝。」男孩也替她選了巧克力奶茶，扔到她懷裡後，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一下。」洛可可總算鼓起了勇氣。「你難道不怕我嗎？」

「為什麼要怕妳？」

「因為大家都說我是妖怪，你不怕妖怪嗎？」

男孩想了一下：「說真的，一開始真有點嚇到，可是我想那天你是在幫我吧，想一想妳也沒那麼可怕吧。還有，妳真的是妖怪嗎？」男孩異於常人的冷靜反而讓洛可可有些訝異。

「我真的是喔。」

「那妳認識鬼太郎嗎？犬夜叉呢？」男孩有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那個…我跟他們不同掛的。」

「喔。」男孩顯得有些失落，但立刻又振作精神。「那你可以讓這吸管彎曲嗎？」

洛可可莫名其妙接過男孩的吸管，直接用手對折成一半。

「我不是說這樣，我是說用念力把它彎曲，妳做得到嗎？」

「可以呀，如果你喜歡這種調調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對折，看要往前折還是往後折都可以。」那樣做只會死掉吧！

午休時間，他們並肩坐在鞦韆上，地上片片落葉往他們的腳邊挪動著，校園裡蓊鬱的樹木被風拂過時像是波浪輕輕湧動著，發出讓人安心的沙沙聲，他們像是在一片綠色的海浪之下，抬頭看著樹葉彼此搓揉親熱，沒有多餘的對話，只是各自喝著飲料，沉默像是水銀般的靜止著，但這美妙的沉默對洛可可而言卻是如此難能可貴。

人際關係並不是男孩所擅長的，但一直保持著沉默總讓人感到些許尷尬，他只好隨意地找個話題。

「妳有爸爸媽媽嗎？」男孩好奇的詢問，但立刻感覺自己失禮了，他懊惱地捏扁了鋁箔包，偷偷地瞥視著洛可可的反應。

「我沒有爸爸媽媽，可是我有一群很要好的伙伴。」洛可可顯然沒有感覺到這是個失禮的問題。

「他們跟妳…是同一種的嗎？妳知道，我指的是…他們應該也不是人類吧？那他們是怎麼樣的呢？」這次男孩十分小心翼翼地分解自己的問題，免得重蹈覆轍，但卻變得彆扭了起來。

「他們呀…」洛可可眼珠子咕嚕地轉了一下，她正在思考該如何表達家裡住的到底是怎麼樣的妖怪，男孩才會一清二楚。「一個很愛吃排骨便當、一個很愛喝咖啡、一個喜歡吃波蘿麵包、另一個喜歡挨打…」

「真…真是有趣。」男孩完全霧裡看花。

「你呢？你的爸爸媽媽呢？」

「我媽媽很早以前就死了，我爸爸事業做很大，很少回家。」

「那你吃飯怎麼辦？」

「我爸爸派了一個管家照顧我的飲食起居，很會煮東西，有機會妳也應該來吃吃看。」

一聽到男孩的邀請，洛可可心裡忍不住雀躍，但為了她表現出她的矜持，她依舊保持著雲淡風輕的表情，畢竟她可是妖怪，怎麼能跟那些無知的人類一樣，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讓人一目了然呢。

「再看看吧。」

「對了，你看過那麼多妖怪，那妳相信有死神嗎？」男孩脫口而出之後顯得有些後悔，這問題十之八九會被當成笑話來看吧。

「我相信喔。」

「咦？難不成妳看過死神嗎？」

「沒有呀。」

「那妳還說妳相信。」

「我沒看過外星人，但我也相信有外星人啊。」

男孩燦笑，頻頻點頭，看見他似乎在取笑自己的理論似，洛可可反倒顯得尷尬無助，她假裝不在意地繼續啜飲著飲料，即使裡頭早已空空如也，但這是男孩第一次對自己的微笑，那感覺就像是澆上了濃得化不開的蜂蜜，她恨不得拿起一瓶空罐子將這枚微笑藏起來，隨時隨地品嘗這愉悅的感覺。

「葉嘉文。」這是洛可可第一次喚男孩的名字，男孩有些訝異。「你昨晚有聽廣播節目嗎？就是大家都在討論的那個點歌節目。」

「沒有，我對那種東西沒興趣。」男孩起身，拍拍屁股，準備離開。

「那個…」洛可可想要挽留他一點時間，但已經沒有聊天的藉口了。「明…明天，換我請你喝，我不喜歡欠人家人情。」

「隨便。」男孩頭也不回地走了。

帥傻了，就是這種愛理不理的個性讓人憧憬呀，怎麼有人可以瀟灑成這副德性，簡直就像是風中孤獨的一匹狼啊…洛可可目送他離去，將鋁箔包像折毛巾一樣折得整整齊齊，放進口袋裡。

男孩手插著口袋，信步離開，口中呢喃哼著音樂。

「等不到你，成為我最閃亮的星星，我依然願意借給你我的光，投射給你，直到你那燦爛的光芒，靜靜地掛在遙遠的天上…」孫燕姿的克卜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