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八犬八見

第五十章 故事到了尾巴時就要交代真相了

中央垃圾場在這座城市的南邊不遠處，連一支路燈都沒有的荒郊野外，也只有在這邊傾倒垃圾才不會引起大多數居民的反彈，雖然也有些許住在附近的住戶在大門上掛白布條抗議，但畢竟是少數人，只要不侵犯到一般大眾的權益，政府都可以無視那些渺小的對抗聲音。

幾個路人掩著鼻子匆匆走過垃圾場旁邊，大門上有兩條已經被風吹日曬，蹂躪得不成樣的白布條，一開始還特別突兀，久而久之也就變成了某種程度的裝飾品，提醒垃圾車傾倒垃圾的地方到了。

阿海等人在門口佇立良久，垃圾場被厚厚的水泥牆包覆著，牆頭扎著酒瓶敲碎後的玻璃碎片，恣意生長的爬牆虎在垃圾營養的助長下，蓬勃的生長著，讓整座外牆看起來像是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子，裡頭奇怪的味道不時被風挾帶出來，發臭的廚餘、老鼠味、腐敗的食物所凝聚而成的氣味包裹了整座垃圾場，大門並沒有上鎖，搖搖晃晃的嘎吱作響，蒼涼至極的景象只剩下拼湊而成的家具以及殘渣般的垃圾裝潢點綴著門面。

阿海推開了大門，一道生鏽的鎖頭匡啷掉了下來，眾人被聲音吸引住，不約而同朝地上瞄了一眼那風燭殘年的鎖頭，抬頭起來時，一位老婆婆已經站在他們的面前，她的身形瘦弱，白髮婆娑，但眉宇之間卻有一股凌駕於年齡之上的氣勢，排骨飯很清楚眼前這位就是當天的老婆婆，就是化成灰他也認得，搶奪排骨便當的這個仇他有朝一日一定會報。

「年輕人，幹嘛殺氣騰騰，只不過是個排骨便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那妳當初幹嘛那麼堅持要吃兩份。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而且是加倍奉還是嗎？」

「不，是十倍奉還！」你以為自己是半澤直樹嗎？

老婆婆嘆了口氣，看了一下洛可可：「妳真的要跟他們這群人在一起嗎？」

「是呀！而且洛可可會變得很厲害，然後再回來找婆婆。」

大伙一副狐疑地看向今天穿著哥德風小洋裝的洛可可，原來她早就知道遺忘都市的事情，居然還裝得毫不知情，洛可可吐著舌頭，調皮的笑了一下。她的右手裡還抱著一隻今天早上剛從娃娃機裡用兩百元救出來的拉拉熊，嘴的縫線歪了一邊，像是在嘲笑阿海挾娃娃的技術似。

「她呀，三不五時就會到遺忘都市裡頭去，找一些沒人要的娃娃，所以這裡面她再熟悉不過，由她帶你們也好過你們在裡頭亂晃，免得到時候連自己都迷失掉了。」

老婆婆領著阿海等人到了她休憩用一個簡陋的寮子，一旁灰燼還在燒著，上頭掛著一壺正在煮的開水，寮子前面擺著一堆彈簧像筍子一樣鑽出的破舊沙發，眾人仔細地遍尋一會，才找到合適的位子可以坐下，中間擺的的泡茶桌缺了一角，婆婆用一塊磚頭在底下支撐著，像是拄著拐杖吃力站著的老人，寮子周圍則是流浪狗的烏托邦，牠們安心悠哉地躺在地上，不時散出惱人的狗騷味，老婆婆跨過那些狗，吃力的拎起水壺走回來，沖泡可以稱做不明物體的茶葉渣，當做待客之道，但是沒人敢喝，只任著它伴隨裊裊而升的熱氣，散出茶葉的異味。

「這裡已經好久沒男人來過了，呵呵呵，今天一口氣就來了三個年輕的帥哥呀。」

「老婆婆你真愛開玩笑。」阿海虛應了一下，順手就端起缺了一角的茶杯喝下去，但立刻覺得不妙，擺過頭，隨即吐到地上。

「來遺忘都市都是為了尋找曾經失去的東西，說說看，你們失去了什麼？」

「我的金斧頭和銀斧頭都沒有掉進湖裡，掉進去的只是一把簡單的斧頭。」排骨飯假裝漠不關心的模樣。

「你以為我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看起來像是河神嗎？」

阿海抹了抹嘴：「婆婆，請問失去的能力也能找得回來嗎？」

「只要你願意進入，在裡頭找得到當時的記憶，除了已經死去的靈魂外，大部份的東西都有機會找回來，先說好，只是有機會而已，你也有可能迷失了自己，結果導致更慘的悲劇。」

「喔，這倒沒關係，我只是幫排骨飯和洛可可問問看而已。」馬上撇得一乾二淨。

婆婆接過了阿海遞回的杯子，仔細地端詳眼前的阿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即無奈地笑了一笑。

「該說是命運，還是惡魔的惡作劇好呢？」

「婆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有聽過一句話，叫做惡魔藏在細節裡嗎？」

「所以…」

「你仔細地回想一下，當初是誰介紹你給這位可愛的妖怪認識的。」婆婆看了一下短髮碧眼的狩羽。

「阿祥呀…」阿海這時才發現一切都不對勁，這惡魔打從一開始就讓他跟狩羽有了接觸，如果只是單純的想要他的命，為何要這麼勞師動眾，還不停設計讓他繼而認識了安、排骨飯、洛可可。

阿海咋舌，與眾人面面相覷。

婆婆打斷了眾人的沉默，接著說：「有些妖怪在人間界久了、習慣了，連自己身上的味道都會慢慢消失，久而久之竟真的以為自己就是人類了。就像從小在狼群裡長大的人類，也會以為自己是一匹狼呢。」

「我不是很懂。」

「雖然有點細微，但那藏在皮膚底下的氣味是永遠無法抹滅的，你介意我看一下你的胳肢窩嗎？」

「妳可不可以衛生一點。」

狩羽聞言起身，站到阿海的身後，低下身子，冰冷的皮膚碰到阿海的後頸時，讓他抖了一下，她兩手按住阿海的肩膀，細細地品聞著阿海身上的氣味，她才發現了當時初次見面時，那意外熟悉的感覺竟來自於他們是同一個種族，妖怪。

「妳是開玩笑的吧！我明明就是人類，妖是妖他媽生的，人是人他媽生的，我可是有媽媽的人啊！」

「一個忘了你八年童年的母親嗎？」

婆婆似乎對所有的事情都瞭若指掌，她不經意地看了一下洛可可，看來他們早已經暗款通曲良久。

婆婆又倒了一杯茶，放在阿海面前：「你來這裡不也是為了尋找你的身世嗎？」

「婆婆，妳方便把妳所知道的事告訴我們嗎？」

婆婆對著熱茶吹了吹，毫不在意地啜飲，彷彿是天上玉液般。

「這要說起來，得說到幾百年前，當時的魔界與人間界其實並沒有任何隔閡，妖怪可以自由穿越兩界之間，魔晃只是走廊的功能罷了。但在十年前，有兩個修鍊成魔的魔晃畢業生，為了爭奪誰是真正魔界的第一妖怪，竟在魔晃廝殺了起來，當時天崩地裂，大地為之震動，他們雙方彼此誰也不肯讓誰，打得天昏地暗，難分難解，持續了好幾百天的戰鬥，竟不幸將魔晃通往人間的路口給破壞了，只剩下了僅供一隻妖怪可以通行的蟲洞，而那兩隻惡魔也沒有分出高下，就這樣各自殞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難怪我在魔晃的校門口有看到一座石碑，上頭刻著兩隻惡魔，就是在講那次的事件呀。」

婆婆看著正在擦拭手槍，毫不在意的安，似笑非笑地繼續說著：「當時的校長為了修補魔界與人間界的通路，便定下了規矩，每一位魔晃畢業生必須到人間界去，當做人類互相殘殺的工具，只要人間慢慢的污穢、邪惡，人間界與魔界的距離就會越來越近，要回到百年前妖怪遍野的景象也就變得指日可待。」

「如果是這樣的話，人類委託妖怪殺人不就得了，為何還要定下委託人必須親自殺一個人的規矩呢？」

「不，你還是不懂。人類必須親自殺死同類，這世界才會妖魔化，更向魔界拉近，如果只是委託妖怪殺人，那也只不過是妖怪在殺人罷了，委託妖怪殺人只是種手段，主要是為了讓弱小的人類也可以親手殺害同類。這世間上有太多人想殺死別人，但卻做不到的，妖怪們的存在是幫助這些弱者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殺死想殺的人呀！」

「但卻必須付出自己的性命，或者其它更無辜的受害者的命。」

「這就是魔晃的目的，你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加速世界末日這一天的到來。」

狩羽對於世界末日這一詞並沒有什麼概念，就算人間最後成為魔界煉獄，那倒也無所謂，反正她最終的目的是要前往極樂淨土，人間怎麼樣跟她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有一件事讓她十分在意。

婆婆似乎也看透了狩羽的心思，未等她開口，就先替她解惑。

「那個老是跟著你們的寄生蠱是魔晃的校長放出來的。」

「什麼！」這可真是晴天霹靂的消息，阿海和狩羽簡直不敢相信。

安依舊在檢查槍管裡的灰塵，他俐落地分解了手槍，將肢解後的零件擺在那矮桌上，槍管拿得高高的，透過光線，用眼睛仔細地檢查，避免膛炸是每個槍手都該做的事前工作，對於魔界的事情他完全不感興趣，不管來的是什麼東西，就算是惡魔降臨，他都會用子彈塞進他們的嘴巴裡好叫他們閉嘴。

「洛可可在魔晃時就意外得知這件事，所以還沒畢業就先逃了出來，我說的沒錯吧。」婆婆露出了難得的和靄笑容，也許她一直以來都把洛可可當成孫女一樣在疼呢。

洛可可篤定的點了點頭：「校長伯伯雖然放妖怪們出來殺人，但他也很怕千年前惡魔互相殘殺的事件重新上演，所以才會把寄生蠱放出來，如果有能力過於強大的妖怪，能力就會被牠給吃掉，這樣一來，永遠也不會有那種惡魔再臨了。」

「那個校長原來不是只會玩柏青哥呀，真是老謀深算的傢伙。」阿海想起這個八面玲瓏的校長，一方面又說要獵捕寄生蠱，另一方面卻是處心機慮要拿這生物對付他們。

「你們不用擔心，寄生蠱也是有天敵。」婆婆發現壺裡的茶乾了，起身再去煮水。

「這句話我也聽寶博士說過了，牠的天敵是什麼？」

「就是惡魔呀！」婆婆回頭看著安笑了一下。

安感到莫名其妙，打從一進這令人不舒服的垃圾場之後，這婆婆的眼光就更加讓他感到無地自容，她的目光總是不停地在打量他，特別是提到惡魔時，總會有意無意地觀察他的舉止。

阿海想了一下，頓時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阿祥就是那千年前兩隻惡魔的其中一隻吧，如果他的目標是我，難道我就是另外一隻惡魔嗎？」

「很抱歉，你只是隻淫魔，惡魔你還差得遠。」

「那他為什麼要找我麻煩，還說要取我性命？」

「也許是當時的你犯了惡魔的大忌，要知道惡魔隨時都可以要你的命，只是他們就是那種喜歡慢慢品嘗別人恐懼的傢伙，想必當初有人為了保護你，選擇讓你失去了當時的記憶，既然如今惡魔都已經找到你頭上了，真正的原因你就自己去找出來吧！」婆婆指了指垃圾場另一頭被人口蓋死壓住的洞口。

安將手槍依序裝了回去，像是機械式的組合，順便開了保險，直接瞄準婆婆的頭。

「安，你在幹什麼？快把槍放下來。」阿海想制止安這不禮貌的行為，但他也不敢太過靠近。

安對於阿海的勸說充耳不聞，繼續他壓迫性的質問：「妳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我身上打量著什麼事，最好講清楚。」

「這機械設計得可真好呀，太完美了。」婆婆讚嘆著安那半機械式的構造，不僅沒有吃驚，還饒富興味地像是在欣賞一幅作品。

安狐疑，仍舊沒有鬆懈，然而那舉槍威脅的姿勢現在看起來已經略為可笑。

「你叫做文森特‧安是吧？」婆婆將他的手槍輕輕捺下，安此時竟反倒被這老婆婆的笑容給壓制了回來。「你可知道為什麼寶博士要將你從戰爭的殘骸中救回來改造嗎？」

「不就為了他那無聊至極，自以為有趣的改造研究嗎？」安被婆婆盯得渾身不對勁。

「呵呵，你的身體裡住著一隻惡魔，你自己不曉得吧？」

這句話可是真的把大家都給嚇了一跳。

「當年殞落的另一隻惡魔，炎魔，被魔晃尋獲後，為了不讓祂甦醒，免得兩個惡魔再度針鋒相對，天下大亂，校長命令寶博士將炎魔封在沒人知道的地方，而你就是那個拿來封住炎魔的容器。」

「妳胡說什麼？」

「我可沒有胡說八道呀，放心，祂還靜靜的沉睡著，只要沒有被喚醒，你是可以繼續控制住祂的。」婆婆撫著用來取代他心臟的機械式機芯，感受它安穩地在裡頭保持著運作的狀態。

這幾個人彷彿環環相扣的命運，或許是惡魔編擬好的劇本，也或許是他們真正命運的相遇，不管如何，如今已是一舟共濟，此呼彼應。

「你們進入遺忘都市前，最好留下一組對付可能會來襲的寄生蠱或惡魔，我只是個看門的老人，沒那力氣對付那種東西呀！」老婆婆置身事外的飲著茶。

「既然如此我們就分成兩隊吧！」阿海斬釘截鐵。

狩羽雲淡風輕地說：「那阿海留下來，我們其他人進去。」

「等，等一下，這樣分配不太妥當。」

「那樣的話，那阿海進去，我們其他人留下。」

「怎麼分都好像我吃虧呀！」

終於在阿海討價還價之下，決定由洛可可帶路，安做掩護，會同阿海一同進入遺忘都市，而狩羽與排骨飯則留下來對付可能會到來的敵人。

「婆婆謝謝妳，不過妳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以前魔晃的事情呀？」阿海說。

「呵呵，就人類的說法來解釋，我算是寶博士的前妻吧。」

阿海心想怪不得妳住在這種地方，跟那個喜歡拾荒的傢伙還真是臭味相投兼琴瑟和鳴。

像口井般的陰森入口下方，那是已經荒廢閒置的下水道，按照寶婆婆的說法，順著入口下去，找到隧道後，帶著尋死般的勇氣往裡頭前進，就可以抵達遺忘都市，再往裡面更深入，到達遺忘都市的盡頭後，便可以追溯到以前的記憶，能不能順利到達那可就要看個人造化。

寶婆婆從她那補丁過的口袋裡抽出一瓶雕工細膩的玻璃瓶，拿給阿海，清澈盪漾的藍色液體裝在其中，這是用來從遺忘都市抽身離開的道具，玻璃蓋上貼著印度神油的標籤。

「不好意思，因為暫時沒有別的瓶子，所以用這個先代替。」

「這要怎麼用？」

「使用前呢，半小時，薄薄地擦一層…」這根本就是印度神油呀！

「嗯嗯。」阿海聚精會神地牢記婆婆的教學。

「可不要貪心喔！上回有個小子，全部倒上去了，結果……」所以它就是印度神油嘛！

「結果？」

「不用問那麼多了，反正當你陷入了混沌，感到快要不行的時候，澆到頭上就對了，只要受到了刺激你馬上就會甦醒過來。」

阿海還是不太能理解婆婆說的話，感覺這一切就是印度神油的使用教學，但半信半疑的他還是將這被婆婆視為珍寶的瓶子收進口袋裡。

「還有一件事。」

婆婆忽然想起什麼，叫住了阿海他們的腳步。

「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啦，只是想問你還有沒有什麼心願未了的。」

「你擺明了進去一定會死的吧，你以為這樣輕描淡寫的講過去，我就會真的不當一回事嗎！」